神魂都没了,守着个空壳有什么意思。
鬼姬偏要发这个疯,还非得拉着大家跟她一起疯。喜帖给附近的鬼邻居们发了个遍,谁敢不去,谁就准备好死无葬身之地。
迫于大鬼淫威,他们没得法只能陪着演好这出戏,浪费些时间哄得她高兴总好过得罪这疯子日后遭到清算处理。
婚礼的场面很是热闹,玉盘珍馐如流水,美人美景两相宜。唢呐声大鸣大放,奏起满场喧闹堂皇。
不仅府中的小鬼,连阴惨惨的纸人都穿上得体的衣裳招待宾客,完全是喜极又丧极的景象。
恶鬼结亲,红白双煞同至,与会的鬼祟都被那股邪气压制得不敢放肆。
别说宴饮同欢了,只求鬼姬发发善心,别从他们中间揪出一只拿去做宴就是积了大德。
谈起那位的手段,可真是令鬼瑟瑟。
钟离初来这里时,有原住的恶鬼不肯驯服,她便亲手将那原主锁起来,每一日撕下一缕魂魄,让它一点点地看着自己魂飞魄散。
这一过程中原主自然会讨饶,可是它发愿归服,钟离却不肯放过,只说,“我留你久一点,是为了让你痛苦久一些,你以为自己算什么东西需要本座来等你的诺?”
原主日日哀声哭求,直到最后,她也未曾回心转意。
一旦决定的事情,就没有商量的余地,静女鬼姬便是这样的铁石心肠。
再没谁胆敢挑衅。
让鬼谈之色变的鬼姬正在梳妆。
青黛扫柳眉,红脂点绛唇,金钗云髻,银锁玉项,国色天香何处觅,闺中自有富贵花。
华服美饰也压不过照世风华,待嫁的新娘从皮到骨都是绝色。
所有人都惧怕静女鬼姬的凶名恶名,却快忘了这也是位举世无双的美人。
她摸着脸问凌秀,“好看么?”
凌秀发自内心地说:“好看,主上是最好看的。”
最好看的……
那就好,他应是会喜欢。
灯月皆入水,光影如梦还。亭台冷树花千绽,醉里犹歌情丝转,怎言意阑珊。
院中良辰美景,宴上座无虚席。
新娘子不用坐花轿,自己就搀着郎君走到堂前,对满场的宾客视若无睹,仿佛他们跟纸扎人也没甚区别。
鬼姬慢慢地走,娉婷款款带着遮天蔽日的煞气而来,一步一鬼莲,一念一无间。
不敬天地,不信道魔,不尊人神。
祸盈恶秽无可解,她半只脚已踏入深渊。
“呜……呜呜……”
竟是有小鬼被她吓哭了。
赤艳的绣鞋顿住,新娘走到那被怨恨感染得控制不住情绪的小鬼面前短促地提醒:“笑。”
典礼上宾客哭哭啼啼的像什么样子?是反对这桩婚事么?
小鬼笑不出来,眼泪流得更厉害。
钟离自己在红盖头后笑起来,清越的声音里带着愉悦与期待,是真心实意地在迎接这桩喜事。
堂前三拜礼,结发为夫妻。
她与爱徒的婚礼,怎能容得下这么不识相的宾客呢?
那哭得停不下来的女鬼刹时浑身燃烧,瞬间变成了一道人形火焰。她被什么力量钉死在原地连动都动不了,唯有绝望痛苦的嘶吼从火里传出。
新娘子说:“不会笑,就当个蜡烛吧,也算有点用处。”
奏乐的几只鬼在这惨状中哪敢含糊,分外耐力地吹拉弹唱,生怕哪个调儿偏了,那个挑剔的祖宗就换他们去当喜烛。
鬼姬继续扶着郎君往前走,满心满眼都只装得下于燕风一人。
这是她的意中人,如今勉强算作她的身边人。
欢庆的乐声与惨叫声混杂在一起,交织成这桩婚礼上新的曲目,做客的众鬼眼观鼻鼻观心皆是肃静。
仅有的声音就显得格外突兀。
司仪颤巍巍地拖长了调子开始吟祝词。
“一拜天地——”
新娘子却又对仪式流程不满意起来,“我不拜天地,也没有高堂,只拜我的夫君。”
司仪害怕极了,担心鬼姬下一秒就出手让他死个彻底,他哆哆嗦嗦地喊:“那……那……夫……夫妻对拜——”
钟离执着尸体的手弯腰,三拜之后小心翼翼地整理好夫君的衣裳。
“礼成……百年好合……”
来的路上麻烦得很,于燕风没法使力全靠钟离摆弄,回去的时候鬼姬却舍不得小徒弟再受颠簸。
于是她屈膝,让徒弟趴在自己背上,准备稳稳当当地走回房里。
新娘子背新郎,哪有这般道理。
在场没有鬼敢说,更没有鬼敢笑,他们只是老老实实地目送新人远去。
在这婚礼全程,钟离始终选择搀扶于燕风,而没有将他炼成可以控制的傀儡或是鸠占鹊巢直接分灵操纵身体。
那样会方便很多,但她不愿意那样做,因为那是对待器具的态度,不是对待夫君。
凌秀当时想,这只可怕的恶鬼哪怕面对一具空壳都仔细到了显得卑微的地步,定然是很爱很爱那个人。
这场离奇的婚礼就是最好的证明,再也没有比这更直接的生死相许。
可后来有一次鬼姬喝醉了告诉凌秀,她这辈子唯一恨过的就是于燕风。
此身超脱三界之外,唯独逃不脱一个情字束缚。
是切肤之爱,亦是彻骨之痛。
“鬼姬带着于公子入了洞房,从此无论去哪儿安家都会带着尸体,日夜相伴形如真夫妻。聚鬼盆建立起来她也将那位安置在自己住的内寝,不容别的鬼前往窥探分毫。”
凌秀说:“主上对于公子痴心一片,但也不能总是留在过去。她救了那么多人和鬼,唯独不肯救救自己。”
请你带她走出来,如果实在不行,那就请你留在怨恨的深渊里永远陪伴她。
凌秀从始至终都没有收起那把匕首。
陆生雪依旧装作没有察觉到对方的杀意,“我知道了。”
阿离会出来的,就算现在迷失于此,也总有一天会走出来的。但他会先一步将她拉出泥潭,让她少生几分难过。
我希望她日后想起我时,脸上带着笑,而不是微微撇起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