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镇上的客栈本就不大,这时住满了被风雪所阻的旅客,就显得人声鼎沸,格外热闹。
屋檐下斜插了一面镖旗,被风吹得猎猎作响,使人几乎分辨不出金线上绣的是老虎还是狮子。
夏云墨几人到客栈的时候,就张连空桌都没有,坐的满满当当。
不过这世上用钱买不到的东西毕竟很少,所以他们很快就在一个角落处寻了张桌子坐了下来。
点了些酒菜,几人吃喝起来。
就在此时,有三个人从后面的一道门走进了这饭铺中。
这三人说话的声音很大,正在谈论着“刀口舔血”的勾当,像是生怕不知道他们是“金狮镖局”的镖师。
“哈哈,老二,你还记不记得我们当初遇到“太行四虎”的时候?”一个紫红脸的胖子大肆吹嘘,说的兴高采烈,瞧着似已酒意上头。
这紫红脸的胖子唤作诸葛雷,有“疾风剑”的绰号,据说一手剑法迅疾如风,也倒也算得上是个人物。
“俺当然记得,那那太行四虎来抢咱们红货,嚣张得很,可大哥剑光一闪,“太行四虎”变成了“太行死虎”,哈哈哈哈。”
“大哥的一手快剑可谓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他们简直就是来找死。”
与他同坐的几人大肆吹捧,诸葛雷面露得意之色,欢快大笑。
“以诸葛雷的性子,能活到现在,也算一桩奇事。”李寻欢倒是认识此人,说话后牵动伤势,又是一阵剧烈咳嗽。
突然,饭铺厚厚的棉布帘子被风卷起,两条人影像是雪花被风吹了进来。
这两人缓缓摘下了雪笠,露出了两张枯黄消瘦又丑陋的脸,看起来就像是两个发黄的人头。
他们的耳朵很小,鼻子却很大,几乎占据一张脸的三分之一,将眼睛都挤到耳朵旁边去了。
但他们的目光却很恶毒,锐利的就像是响尾蛇的眼睛。
“你就是诸葛雷?”
他们长得几乎一模一样,只是一人脸色苍白,一人却黑如锅底。
他们的声音同样尖锐,急促,就仿佛是两条蛇一样。
诸葛雷全身汗毛耸立起来:“我……我就是。”
“将你从关外带来的那件东西留下,我们便饶你不死。”其中一个阴恻恻的说道。
“两位只怕弄错了,我们这趟只是保了一趟镖到关外,现在镖车已经空了,两位……”一个唤作赵老二的镖师长身而起,赔笑道。
唰!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见其中一人掌中那柄漆黑细长的软剑陡然跳了出来,缠在了赵老二的脖子上,剑柄轻轻一带,赵老二的人头就凭空跳了起来。
“两位……莫不是……是黄河的碧血双蛇?”诸葛雷牙齿打颤,双腿弹琵琶,突然想到了两个人。
碧血双蛇,黄河一带最心狠手辣的黑道人物,据说他们披的那两件披风就是用鲜血染成的。
白蛇冷冷道:“总算还不是个瞎子,你到底交不交东西。”
诸葛雷面色苍白,咬了咬牙,从怀里掏出一个黄布包袱扔在桌子上,道:“东西就在这里了,两位若要拿走,便不妨露几手本事,也好让我有个交代。”
话音一落,他便撤身飞剑,反手将一旁的装有虾球的盘子挑了起来。
只听剑锋嘶嘶作响,剑光如匹练,十来多个虾球竟都被他斩成了两半纷纷掉落在地上。
诸葛雷面露得意之色道:“只要两位也能做到这一手,东西我诸葛雷就双手奉上。”
客栈中一些看热闹的人却是暗自好笑,如此一来,碧血双蛇就只能斩虾球,而不能去砍诸葛雷的脑袋了。
“你这不过是厨子手艺,也配称为武功?”
黑蛇突然长长的吸了一口气,地上的虾球竟又飘飘的飞了起来。他右手一抖,毒蛇一样的软剑瞬间刺出,竟是将虾球全都串联在剑上。
就这份眼力手劲,已不知超过诸葛雷多少。
诸葛雷额头冷汗涔涔而落,道:“既然如此,这东西就交给两位吧。”
“包袱我们要了,但你的命……,嘿嘿,若要我们饶了你,倒也简单,先绕桌子爬一圈再说,。”白蛇冷冷笑道。
诸葛雷的脸上一阵红,一阵青,突然握紧剑柄,正当别人以为他要拔剑拼命的时候,他却真的绕着桌子爬了一圈。
李寻欢见此,不由得叹了口气:“难怪他能活到现在,原来脾气早已改了。”
他的叹息声虽轻,但黑白双蛇的眼睛已一齐向他瞪了过来。
白蛇阴恻恻的一笑:“原来此地还有高人,我兄弟倒是看走了眼。”
黑色狞笑道:“这包袱是人家心甘情愿送给我们的,只要谁比我们兄弟的剑快,我非但把这包袱送给他,连脑袋也送给他。”
他们的眼睛毒蛇般盯着李寻欢,李寻欢只是吃菜喝酒,仿佛根本听不懂他们说什么。
忽的有人叫了一声:“那包袱就算了,却不知你们的脑袋值多少钱?”
黑白双蛇目光一转,一下就扫到了阿飞身上:“方才这句话是你说的吗?”
阿飞笑嘻嘻道:“当然是我说的。”
黑蛇道:“你想买我的脑袋?”
阿飞摇了摇头道:“我只想知道你的脑袋要几两银子,我要将它卖给你自己。”
黑蛇怔了怔道:“卖给我自己?”
阿飞点了点头,先是指了指夏云墨道:“这是我多年未见的大哥,我免不得要请他喝酒。”
又指了指李寻欢:“这位李老哥先前载了我一程,我也应该请他一起喝酒。可惜,我这次出来的匆忙,没带银子,那就只能麻烦阁下送我了。”
黑蛇大笑道:“我这头颅千金难买……”
阿飞摇头道:“做人不能贪心,五十两就够了。”
“好。”黑蛇冷冷一笑,手中软剑如白虹般往桌子上卷了卷,蜡烛闪了一下,就已断成了七截,偏偏却还没有熄灭。
这一手剑法,却比先前穿虾球又不知高明了多少。
“你如能做到我这一手,我送你五十两又如何?”
阿飞道:“我的剑不是用来削蜡烛的,太掉价了。”
黑蛇道:“那你的剑是用来干什么的?”
阿飞站起身子,向前踏出几步,握紧长剑,一字字道:“剑乃杀器,为杀而生。我手中之剑,自然也是用来杀人的。”
黑蛇冷笑道:“杀人?你杀得了谁?”
阿飞道:“你!”
当“你”字说出口,阿飞手中的剑已经刺了出去。
剑本来还在少年的腰间,每个人都能瞧见。
可这把剑忽然就已插入了黑蛇的喉咙,除了夏云墨与李寻欢,没有人能够看得清他的这柄剑是如何刺入的。
黑蛇的咽喉处没有丝毫鲜血低落,这是在是因为阿飞的剑已经快到了一定境界,就血都来不及下流。
阿飞拔剑,走到白蛇面前,认真道:“快给钱,他输了。说了这顿我请客的,不然待会就要丢脸了。”
他的眼睛是那么认真,仿佛是一个大孩子,但此时也没有人将他当孩子看了。
“你……你杀了他,就为了五十两?”白蛇额头冷汗不断滑落,越发的惨白起来,手中的软剑紧了又紧,却是不敢刺出去。
“废话,快给我。”阿飞不耐烦的说道。
“哈哈,哈哈……给你,都给你,都拿去吧。”
黑蛇突然甩开了掌中剑,用了扯着自己的头,将衣服也全部撕碎,怀里的银子掉了下来,他用力的将银子掷道少年面前,然后就像是个疯子一样狂奔出去。
“真是没有礼貌,把银子乱扔。”
阿飞呐喃了一句,也不去追赶,弯腰捡起了银子,送到掌柜面前:“掌柜的,再给我们那桌添酒加菜,告诉你,我这可是第一次请人,务必要隆重一些,不能丢面子。”
那掌柜的早已挨了半截,缩在柜台下,牙齿格格发颤,只能拼命点头。
然后,就在阿飞转身的时候,一抹剑光却突然刺向他的背后,原是一直趴在地上的诸葛雷。
阿飞毕竟是刚出江湖,经验尚浅。
他可能会防备客栈中其他人,却不会防备诸葛雷,因为他刚才救了诸葛雷一命,他又怎么会对救命恩人出手。
眼看这剑就要刺出阿飞的心窝,谁知诸葛雷忽然一声狂吼,跳起来又六尺高,掌中的宝剑脱手插在屋梁上。
他用手捂着喉咙,喉咙上已经多处了一柄小刀。
诸葛雷惨叫着把刀拔出,看向李寻欢的位置,嘶声道:“是你,我早该认出你来的!”
话语说罢,便仰头倒下,眼睛一闭,就此气绝。
“小李飞刀,完全融汇了精气神的一击,果然了不得。”在李寻欢出刀的之前,夏云墨施展玄光尽照,神识笼罩李寻欢的全身。
阿飞走过来,挠了挠头,眼神中多了一丝温柔的笑意,道:“我请你们喝酒,这可是我血汗钱赚出来的。”
夏云墨道:“阿飞,你知道诸葛雷为什么要杀你吗?”
阿飞咬牙道:“因为他是个狼心狗肺的家伙,心肝都是黑的。”说中心中又是一阵火大,跑过去朝着诸葛雷的尸体踹了两脚,这才稍微泄了口气。
夏云墨捂了捂额头,有这么个干儿子,真是让人头疼啊。
待阿飞回来后,夏云墨才继续解释道:“诸葛雷要杀你的原因也很简单,因为他败在了碧血双蛇手下,再加上先前为了保命,甚至在地上爬了一圈。若是不做出一番惊人的举动,此后怕是就在江湖上混不下去了。”
阿飞道:“所以他这惊人的举动就是杀我?”
夏云墨道:“碧血双蛇败在你的手中,说明你的武功自然不差,再加上没有丝毫防备,极好下手,不杀你,又杀谁?”
阿飞骂骂咧咧道:“这没良心的玩意,刚刚就该顺手一剑把他给刺死。”
夏云墨点到为止,也不再多说。
几人吃喝之后,再次上路。
马车经过铁传甲的修补后已不再漏风,此时跑的又快又稳。
车厢里摆了几坛阿飞买来的酒,三人一人一碗,喝的很快。
阿飞道:“夏大哥,你觉得我的剑怎样?又该如何进步?”
夏云墨思忖了片刻,道:“阿飞,你的剑很快,单纯的快。如同外面的白雪一般,无瑕、干净,不染一点尘埃。而你似乎并没有多少江湖经验,大部分的事情都是听别人所说,所以你还保持这赤子之心,才有着毫无尘埃的快剑。”
夏云墨喝了几碗酒,眸子里依旧是温润如玉,又深藏着几分锋芒,却看不出半点醉意。
阿飞点了点头道:“大哥说的不错。”
夏云墨又道:“赤子之心,毫无尘埃的剑法,这都是你的长处。可这也是你的短处……”
李寻欢只是静静的听着,并不多言,只是偶尔点了点头,显然也认可夏云墨的说法。
阿飞忙得道:“什么短处?”
夏云墨道:“你的赤子之心,是未入江湖的赤子之心,而非千锤百炼,历经红尘的赤子之心。一旦赤子之心染上瑕疵,那么你的剑法或许还是很快,可却已经没有了如今的神韵,顶多是一流高手,而无法臻至绝顶,更无法成为天下第一剑客。”
阿飞沉默了许久,才缓缓道:“那我应该怎么做?”
夏云墨淡淡吐出四个字:“红尘炼心。”
阿飞还要提问,马车却突然停了下来。
“少爷,前面有个雪人拦路。”铁传甲的声音传了过来。
道路的中间,不知被哪家顽童堆起了一个大大的雪人。
李寻欢捏起雪球砸过去,雪花四溅,雪人却没有被击倒。而一片片冰雪从雪人身上散开,里面露出了一张惨白色的脸。
这不但是个雪人,雪里还藏了一个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