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临。
藏书阁中的欧阳明和陈芸儿一人腿上抱着一摞书,旁边摆着两站烛台,尽管烛光已经很明亮,但他们看着竹简和书页上密密麻麻的文字,渐渐的也力不从心。
“欧阳先生,我们翻遍了阁中藏书,其中提到的阵法要么鸡肋,要么以我们的力量无法完成,照这样下去,青合还是会守不住的啊。”陈芸儿毕竟年纪小,有些沉不住气。
欧阳明轻轻放下手中的古籍,也叹了口气。
“可咱们能做的只有这些了。”
当面对神仙妖魔时,人族的脆弱在那些通天的本事前暴露无遗,所以这世上才会有那么多人走上修仙的道路。
陈芸儿从书堆里站起来,往窗边走。
青合的藏书阁是一座竹楼,就在随竹居后不远,风吹过时,还能听见竹林中的沙沙声。
陈芸儿趴在窗台上,把上半身探出去。
夜晚的风有些凉,但从前总是惬意的,今日却参杂了些焦灼的气息,大概整座山都因即将到来的大战紧绷着。
“以前在村子里,我也总能听见风吹竹叶的声响,明明别人都说家乡的东西最好,可自从来到青合,我便再也不想离开这里。”少女的嗓音原本还有些稚嫩,如今说出这些话,却带了几分沧桑,“在山上的这段日子让我觉得我做了真正的自己,欧阳先生,你说我们会败吗?”
在不知不觉间,她早已将自己看作青合山上的一物,与一块石头、一根竹子没有什么区别。
欧阳明小心翼翼地将堆在腿上的古籍摆放到旁边,起身走到她身后。
“青合的确很好,值得我们守护,但若我们度不过这一劫,你也不要灰心,人活着,就是要不断追寻自己存在的意义,和最终的归处的。”
陈芸儿抬手擦去滑落的眼泪,她一直面朝窗外,若不是这一动作,欧阳明甚至不知道她落泪。
“从前娘亲告诉我,她大半辈子都在逃避,现在不想逃了,却已经找不到回去的路。”
“所以她就站在原地不走了吗?”
欧阳明的声音很温柔,带着几分闲散的笑意,“你可千万别学你娘亲,被困在自己的牢笼里了。”
“可我害怕。”陈芸儿抱拳在自己胸前,祈祷似的,“我怕好不容易鼓起勇气离开娘亲,离开家,却要继续流离失所了。”
“你要对逢机他们有信心,再不济,陆掌门总会回来的。”
*
同一轮圆月之下,容真领着一小队人从藏身之处走出来。
“容真大人,咱们已经万事俱备,如今陆尘心不在山中,我们只要攻山,绝无失手的可能。”
容真眯着眼,含笑看向面前那条上山的路。
周围很静,唯一会出现在这夜里的虫鸣也早被埋伏在周围的妖族吓跑。
片刻之后,容真挑了挑眉,懒洋洋地抬手阻止了众人。
“再等等。”
此前开口的副官怔了怔。
“等?等什么?”
“是啊,等什么呢?”容真仰头看向挂在天上的月亮,妩媚地轻笑了一声,“等什么呢?”
尾音很淡,融入月色中去。
所有人都不知道她这个主帅究竟在想什么,也都不敢开口反驳。
于是他们站在那里,等待着未知。
*
姽落睡了一觉,醒来便已入夜了。
偏殿里黑漆漆的,她起身走出去,月色如水铺在地砖上,若非有妖界的烦心事,今夜应当十分适合饮酒赏月。
她靠着朱红的廊柱,仰头望月。
“梵蓁姐姐,你究竟想做什么呢?”
月亮自然不会回答她的问题。
她轻轻叹了口气。
“后悔了吗?”
她闻声回头,陆逢机不知是何时出现的,正从阴影中走向她。
“怎会。”
“那为何独自在这里叹气呢?”
两人并肩站在一起,姽落轻轻歪过脑袋靠在廊柱上。
“我在想,若有青山埋骨,也不失为一个好去处。”
陆逢机扭头看她,姑娘的脸沐浴在清冷月光之下,神情却很温柔。
这一刻,他忽然相信他们的确是有前世的缘分的。
“我不会让你死的。”
姽落怔了怔,扭头看他,他却移开了目光,解释道,“你如果死在这里,青合与妖界会有解不开的矛盾。”
姽落不知该怒该笑,她看着面前这个口是心非,甚至不敢直视她的人,心里最柔软的地方像是被戳了一下。
实在是太像了,或者说他们本就是一个人吧。
“我答应过你,会给你讲从前的故事。”
陆逢机抿着唇沉默,他现在已不知道自己还想不想听。
恰好此前姽落放下山的纸人回来,他心里松了口气似的,“看来现在还不是时候。”
姽落弯腰去接,小小的纸人便跳上姽落的手心,它似乎在说什么,但陆逢机听不懂,只见姽落偶尔点头,神情却愈发凝重。
最后,纸人轻轻一跃跳下姽落的掌心,向着来时的黑暗中跑去,很快便不见踪影。
“发生什么了吗?”
姽落站起身来,眉头始终皱着。
“围而不攻,容真究竟有什么打算呢?”
“容真?”
姽落怔了怔,忽然想起自己一直没有告诉陆逢机在妖兵大营前发生的事,或许在陆逢机看来,她今早是负气而走了。
“我那时并非是走了,而是去了军营,想劝梵蓁姐姐退兵,但我没想到主帅竟是容真。她原是狐妖一族,后来被赶出妖界,又被魔界拒之门外,是个经历传奇的女子。”
被妖魔二界都不容的狐妖,如今却领着妖界的兵要攻打青合,与青合背后的仙界为敌。
陆逢机挑了挑眉,这女子的一生何止传奇。
“有一件事我一直想问你,可觉得唐突,故一直不敢开口。”
姽落笑了笑,故意似的向他走了一步,两人之间的距离仅剩一拳。
“你我之间有什么不好开口的,只要是你想知道,我必知无不言。”
陆逢机浑身僵硬,梗着脖子小心翼翼地向后退了一步,拉开些许距离后,姽落低头轻笑了一声,他方明白她是耍他玩呢。
他心里不知是羞是恼,可看着姑娘月下的容颜,又不似羞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