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是什么事情？”
顾景煜却仍是那副淡淡的神情，漫不经心的问道。
这话的同时，男人站了起身，径直走到桌边，为自己倒了一杯茶，然后坐了下，浅浅啜饮着，略带凉意的夜风，从敞开的窗户里，吹了进来，将明亮的烛火，吹得摇摇欲坠，映进男人的瞳底，投下一片细碎的阴影。
如鬼影幢幢，晦暗未明。
苏栩栩如果这个时候，还看不出来他的反应不同寻常，那就是傻子了，呃，要不然就是瞎子……
埋在胸膛里的一颗心，不由重重一跳，一瞬，苏栩栩怎么觉得自己这个问这个问题的人，比对面那个不知道会不会回答她接下来一系列问题的男人，还要紧张呢？
“就是……”
苏栩栩忍不住清了清喉咙，一边在脑海里飞速的组织着语言的同时，突然意识到这样跟那顾景煜隔着大半个房间对话，实在看起来有些傻……
只犹豫了一瞬，苏栩栩就果断的将被子一掀，下了床，走到了桌边，在顾景煜对面坐了定，同时自给自足的为自己也倒了杯茶，然后仰头，一口气将杯子里犹有余温的碧螺春喝尽了……
将心底那股莫名的浊气，随着清甜微涩的茶水，一起咽了下去，苏栩栩长长的吐出一口气，正打算开口的时候，却听对面的男人出声道……
“去把鞋穿上……”
“啊？”
苏栩栩一时没反应过来。
“不是肚子疼吗？”
顾景煜眼波微动，低头倒茶，淡淡开口道：“……还敢不穿鞋光脚踩在凉地上……”
经他一提醒，苏栩栩这才下意识的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脚下，因为是夏，地上铺的又是木地板，所以，有时候夜里渴了或是怎样，嫌麻烦，她往往就不顾得穿鞋了，直接就光脚踩在地上，下来倒水什么的，仗着自己身体倍儿棒，也没觉得怎么样……
却没想到，此刻会被面前的男人吐槽了。
苏栩栩瞅了瞅自己光光的脚丫，对面的男人，也顺着她的眸光，瞥了一眼她的腿……
女子未着鞋袜的莹白双足，就那么踩在深褐色的地板上，雪白的脚背上，轻薄的血肉下，依稀可见，细的青色血管；纤细的足踝，不盈一握，仿佛被人轻轻一折，就会断在人的掌心一般……
许是他的眼光，太叫人想入非非，苏栩栩赶忙将光光的脚丫，往裙摆下一藏，顺便抬头，狠狠瞪了对面的男人一眼。
将那句几乎冲到嘴边的“要你管”，咽了回去，也不知是不是被男人的乌鸦嘴中了，先前还不觉得，这会儿苏栩栩突然感觉到地上确实似乎滋滋的冒着凉气，没穿鞋袜的双脚，踩在冰冷的地板上，就像将两块烤的燥热的熟肉，突然搁在了冷石板上似的，凉的她不由瑟缩了一下。
咬了咬牙，苏栩栩一向不会蠢到拿自己的身体健康开玩笑，几乎没怎么犹豫的，就从座位上跳了起来，然后像只敏捷的兔子似的蹿到了床边，恶狠狠的将鞋穿好之后，又恶狠狠的走了回来……
再次在男人对面坐定，抬手，再次给自己倒了杯茶，喝尽之后，苏栩栩豪迈的将空了的杯盏，往桌案上一搁，开口道：“好了……”
语声一顿，却有些讪讪的：“呃，我们刚才到哪儿了？”
都怪面前的这个男人，一下子打断了她的思路，害得她方才好不容易组织起的语言，这会儿全忘光了，连刚才两人到哪儿了，都不记得了！
顾景煜微微掀眸，瞥了一眼她一瞬神情有些空白的脸，方才因为她提起的事情，而薄冷绷紧的一颗心，微不可察的松了松，也许连他自己都没有察觉。
“你刚才，你听别人告诉了你一些，朕跟安王妃之前的事情……”
没有看对面的女子，顾景煜执起桌案上的茶壶，将面前已经空了的茶盏，重新注了满，语声淡淡的提醒着眼前女子他们方才的话题。
苏栩栩忍不住瞅了一眼对面的男人，眼瞧着他此刻如此心平气和的模样，她也不知怎的，自己突然就有些沉不住气了。
“咳……”
苏栩栩轻咳了一下，平息着自己心底那股莫名的情绪，然后迅速的将白发生的一切，在脑海里过了一遍之后，一边心翼翼的斟酌着字眼，一边开口道……
“之前屏幽姐姐送我回来，我们不是坐着聊了会儿吗？然后就聊到了她是如何跟安亲王青梅竹马，从一起长大；安亲王又是如何为了救她而双腿瘫痪，不良于行；以及她是如何嫁给安亲王，与他成亲的……”
一边喝茶，一边听着她讲述自己跟那安王妃聊的内容的顾景煜，却仿佛没有什么反应，一脸平静，就如一个称职的听众一般，淡淡问道：“然后呢？”
瞧着他这么平淡的反应，苏栩栩原本还期待着搞个大新闻的，隐隐兴奋的心情，顿时像被人的浇了一盆冷水似的，虽不至于完全熄灭，但到底成就感减少了许多，不由微微垮了一张脸，开口道……
“然后我就想到，你当时也是皇子，又跟安亲王和屏幽姐姐他们年纪相仿……既然安亲王和屏幽姐姐是青梅竹马的话，那么，你也算是跟他们从一起长大的？”
“一起长大的又如何？”
顾景煜淡淡道：“朕还是六皇子的时候，并不讨当时的皇后娘娘的喜欢，众多皇子之中，与朕亲近的，从到大，都只有七皇弟一人……至于四皇兄顾景琛，他虽然不屑于像其他皇子一样欺负朕，却也与朕着实算不上亲厚……”
苏栩栩听着他轻描淡写的讲述幼年之时的皇宫生活，虽然全程有些避重就轻，全然没有提到与那叶屏幽之间相关的事情，但苏栩栩还是不由的被他话中提到的那句“不屑于像其他皇子一样欺负朕”给吸引了……
男人短短的一句话之中，却至少透露出了两个信息……嗯，时候，他常常被其他的皇子欺负，其次，虽然当时只是四皇子的安亲王顾景琛，虽然没有像其他人一样欺负他，但只是不屑于这么做罢了，换言之，也就是当顾景煜被人欺负的时候，那安亲王大抵是秉承着不掺合的态度，袖手旁观的？……
虽然明知自己的重点有些跑偏，但苏栩栩还是忍不住问道：“顾景煜，你时候，真的常常被其他皇子欺负啊？”
大抵是她心翼翼，唯恐戳中了他哪块伤疤的态度，取悦了男人，顾景煜难得的微微掀了掀眼皮，瞥了她一眼，嗓音凉凉的开口道……
“一个娘亲早逝，又不受宠的皇子，在最是势利的皇宫里，苟延残喘……你以为只有其他的皇子会欺负你吗？那未免太真了……因为就连那些宫人，都会迫不及待的狠狠将你踩上一脚……”
这话的男人，一片平静，仿佛那段痛苦不堪的悲惨岁月，经年之后，真的可以这样轻描淡写的如同在讲述他人是非般，以三言两语就漫不经心的带过一样。
“顾景煜，那个时候，你一定过得很苦？”
苏栩栩忍不住开口道。她实在不敢想象，一个七八岁的孩童，面对着几乎所有人的恶意，面对着那些欺辱和陷害，是怎样熬过来的……
童年阴影，会在一个人的身上留下不可磨灭的印记，或许，她现在可以理解那些掩藏在面前男人纨绔或是温润外表之下的冷漠与疏离，究竟是缘何而起了……
这一瞬，苏栩栩是真的忍不住同情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