弩小公子兴奋地拉着江尘去迎他的四叔和今日的收成去了,她则弯下腰,默默地捡起了那只灰兔,凝着兔身那灰黑相间的皮毛,陷入了不可自拔的沉思当中——
蕊珠是江尘救的;江应谋给自己写了那么一封言语亲切且悲恸哀伤的祭信;江应茂说江应谋最爱的是自己;江应谋还想对付魏家夏家;炎国灭了之后江应谋并没有安享富贵,而是随晋寒出征去了;
这一切……是不是可以表明,其实在炎国灭了之后,江应谋并没有想象中地那么心安理得?他和他的江尘,是有所愧疚的?
可愧疚能换来什么?换不回自己原来那张脸,也换不回父王母后的性命,更换不回炎王宫昔日的盛景……江应谋,何须再愧疚?心安理得多好,何必愧疚?
手下的那只灰兔忽然动弹了一下,惊醒了在正在自己思绪中挣扎的她,她垂眸一看,只见那灰兔轮了轮眼,再探手往它腹上一摸,气息仍在,还没死。
晚饭桌上自然不会再有这只兔子的身影,因为她把它救了,与小叶子养的另外两只小兔关在了一块儿。往席上送去了最后一道菜后,她顺道回了自己院子,蹲在锦鲤池左边圈出来的兔窝旁看了看那只死里逃生的兔子。
今晚,她不想一直待在江应谋身边,也不想跟江应谋说太多的话。她觉得自己很有必要去找个安静的角落,或者安安静静地去做一件事,这样才能将自己心里涌起的那些凌乱一一整理清楚。
你知道她今日一整天都在想什么吗?
没错,是江应谋,她后来发现她今日一整天脑子里想的都是江应谋,从早晨看了那份祭信到下午听了江尘那番话,直至刚才去上菜的时候,她脑海里反复出现的都是江应谋。回到这男人身边这么久,她从未如此过。
不但如此,她还发现自己的思绪有所偏离了,特别是在听完江尘那些话后,她居然自己在心里去想象江应谋愧疚悔恨起来的样子,想象那男人颓废不安地撑着脑袋焦虑的样子,这怎么可以?怎么可以一直去想象江应谋是如何悔恨的呢?这是要心软了吗?
不可以这样,仇还是要报,不可以这样心软。
一层软披忽然落在了她的肩上,她陡然一惊,立刻起身回看,竟是江应谋。
“公子……”
“原来你也是个多愁善感的人,”江应谋反背着手,缓步走进了兔笼,垂头打量了一眼那只正在熟睡的小灰兔,含笑道,“你打算今晚搬到这儿来照顾它吗?这么不放心,可一点都不像你呢!”
“公子没陪二公子他们喝酒了?”
“阡陌唠叨,一遍又一遍地说我最近喝酒太多,不许我喝了,江尘在那儿陪他们呢!”江应谋回转身来,微微含笑地看着她,“不过你今晚挺适合喝酒的,想想我陪你喝一点?”
“不用了……”
“我说过,把秘密揣着心里睡觉很累,你不会睡得好。”
“我没有心事……”
“你每回说没有心事的时候,就像弩儿说他不怕高一样,心里和脸上是两个色儿,”江应谋迈近了两步,身上那股夹杂着檀香香气的酒味儿绕上她的鼻尖,“口不对心,这样活着不累吗?”
“公子这么说是什么意思?公子有话不妨直说。”她垂头道。
“又来了,”江应谋微微吐着酒气笑了,“我最不喜欢看你这样,像只刺猬,刚刚碰到你,你全身的尖刺都竖起来了,仿佛准备随时朝我扎过来似的,我有那么可怕吗?或者说我有那么可恨吗?随口问问,不必又给我脸色看吧?弩儿说得对,咱们杜鹃阁谁脾气最大,怕就数你了。”
“我看公子还是回去陪二公子吧,您难得请他过来吃顿饭,您这个主人家都走开了,那怎么好?”她迅速扯下肩上的软披,塞到江应谋手里,“您还是赶紧回去吧,奴婢要回茶间帮忙了……”
“等等!”江应谋叫住了她。
“公子还有什么吩咐?”她转回身问道。
“明儿一早随我去城外狩猎。”
“不是才去过吗?”
“今儿去得晚,弩儿还不尽兴,与箫可鹫约好了明日再去,你也一块儿。”
“是,我知道了。”
她应完声匆匆走开了,江应谋凝着她的背影沉默了很久,直到江尘跑出来找他时,他才回过神来。江尘从他手里拿过软披,抖了抖给他披上了:“怎么拿着不披上?您跑这儿干什么?看兔子?”
他反背着手,踱步回兔笼旁:“她有点熬不下去了。”
“她?您是说林蒲心?”
“她始终不肯跟我说实话,憋在心里的东西越多,人就越疲惫,越容易出事。”
“她没有跟你坦白今早与大公子见面的事?那您觉得大公子为何会忽然找她?”
“任何可能都有,如果她真是细作的话。”
“公子,我劝您还是……虽然我看得出来您很舍不得,但林蒲心跟咱们不是一条心的,您还是舍了吧!有些人是可以教诲的,但有些人是宁死不听劝诫,您也拿他们没法。您已经给了林蒲心很多次机会了,是她自己不珍惜,这也怪不得谁。”
“舍了她很容易,”江应谋往锦鲤池边走去,“不过就是一副镣铐或者一剑封喉罢了,甚至她背后主使是谁我也可以不去查了,可是江尘,舍了她,我又上哪儿去找一副如此有效的止痛散呢?”
“公子您糊涂了吧?她不是无畏公主……”江尘略感惊讶道。
“我说过,她不是无畏,无畏已经死了,可是以前无畏也跟我说过,万一哪天不幸战死了,会派小祭仙来找我的,你说林蒲心会不会就是无畏派来的小祭仙呢?”
江尘偷偷地往上翻了个白眼:“我说公子,小祭仙那话您也信?那也就是炎氏的一个传说,说炎氏王族女子从一出生开始就会有一个小祭仙守护,死了之后,未了的心愿会由小祭仙帮忙完成,心愿了结之时,也就是小祭仙灰飞烟灭的时候。公子啊,那也就是个传说而已,这世上根本没有小祭仙。您别想多了,林蒲心就是林蒲心,她不是无畏公主的小祭仙。”
“万一是呢?”
“怎么可能……”
“万一是呢?”江应谋转过脸来,鲜有地露出了一丝丝男孩子般顽皮的笑容,“万一林蒲心真是呢?万一无畏死后真的派她的小祭仙来找我,告诉我她已经原谅我了呢?”
“公子,”江尘眉头都皱了起来,“您是不是喝多了啊?”
“呵呵呵呵……”江应谋仰头发出了一连串的笑声。
江尘更怵了:“公子您别吓我啊,您这么一笑,我都毛骨悚然了。好好好,就算林蒲心是无畏公主派来的小祭仙吧,可她是个坏祭仙啊,咱们不能留她呢!”
“你怎么知道她就是个坏祭仙了?细作中也有好的。”
“公子……”
“回吧!”江应谋抬手拍了拍江尘的肩,带着一脸悠哉乐哉的笑容走开了。
江尘双手叉腰,对着池里游来游去的锦鲤们呼了一口气,摇摇头道:“我真宁愿林蒲心从来没有出现过,瞧瞧你们的公子,好像都快被她弄迷糊了,唉……”
翌日上午,城外三里处的驷马沟沟口,箫可鹫与江应谋一行汇合后,纵马往沟内奔去。
弩小公子十分兴奋,一直奔在前头,箫可鹫紧随其后。江应谋是来散心的,骑了他的灰色大马,慢悠悠地走在后面,她和江坎分列左右。
“公子,”江坎忽然勒住马,指了指二十步远的矮丛里,“那儿好像有只短尾巴的,您试试?”
江应谋勒马望了一眼,回头笑问她:“要不要捉了给你的小灰兔做伴?”
她抬腿跃下,蹑手蹑脚地向草丛里的那只短尾巴靠近,可那小家伙似乎察觉到了什么不对劲儿,蹭蹭蹭几下就蹦得不见了。江应谋在背后喊道:“蒲心,捉着没有?”
“没呢,跑了。”
“那我在这儿等你,你去捉了回来。”
“行!”
她猫着腰往前寻去,追了一小截子路终于又发现了那灰灰的小短尾巴,瞄准了,像猫一样地扑了上去,双手一摁,稳稳地将那活蹦乱跳的小家伙捉了起来。她轻轻地拍了拍那小家伙圆鼓鼓的肚子,咧嘴笑了:“吃得不少呢!别慌,不吃你,就想带你回去跟我家那只做做伴儿而已,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