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见这辛氏,郑憾身上那些倒刺全都收了起来。他忙缩回手,搀扶住辛氏问道:“您怎么来了?来也不先知会我一声儿?”
辛氏道:“是江公子带我一块儿来的。”
郑憾朝门外江应谋那儿不满地瞥了两眼,扶着辛氏先进去了。让辛氏坐下后,郑憾忙倒了茶给她,且安慰她道:“我这儿没什么事儿,您不必担心,也犯不着跑这一趟。我问您,是不是外面那白皮子后生吓唬您了?他是不是跟您说我快死了,没法自救了?您别信,我好着呢!”
辛氏略带忧愁地看着他,沉沉地叹了一口气,回头对卫匡说道:“你们都先出去吧,我有几句话想单独跟殿下说说。”
卫匡和无畏出去后,辛氏才又语重心长地对郑憾说道:“殿下,您可知方才在殿上有多危急?若非江公子极力相助,您此时恐怕早就不能安安稳稳地坐在这儿了!”
郑憾不屑道:“殿上怎么了?是不是郑享那老匹夫想往死里整我啊?我早料到了!”
“方才在殿上,那郑享要收回你的金印,削去你的爵位,还有夺了你的兵权……”
“什么?”郑憾那两条粗眉毛立刻竖了起来,“那老匹夫是想找死了吧?他还妄想夺我兵权?我手里的兵权岂是他轻易能夺得过去的?他要真打了个主意,我第一个削了他脑袋!”
“殿下,”辛氏又加重语气唤了一声,苦口婆心道,“您怎么还没明白过来啊?您不能跟郑享兵戎相见,那样一来,咱们锦城就算完了,您也算完了知道吗?那样一来,郑享就更有借口来编排您诋毁您了,而先王交托给您的担子您还怎么履行呢?”
“奶娘……”
“先王为何赐您金印?就是担心郑享一人独大,把控朝政,他希望您能一直在王上身边辅佐王上,将郑氏发扬光大。倘若您今日真的被削爵夺权,而您又因此与郑享兵戎相见的话,那您就真的辜负了先王所托了啊!”
郑憾紧了紧牙龈,扭过脸去,没说话。
辛氏又道:“江公子真是一片好意。他那双眼睛能看见别人所看不见的东西,他对咱们郑国的一切看得通透了然,也只有他明白您是咱们郑国不可或缺的,您才是咱们郑国的顶梁柱。方才在殿上,若非他据理力争,郑享的歼计恐怕早得逞了。”
“奶娘,您别老提江应谋行不行?他是不是也给您灌了不少迷魂汤啊?他可真厉害啊!他见您才多大一会儿,就让您这么夸赞他了?不愧是老少通吃的江公子啊!”郑憾说这话时,嘴里带着一股浓浓的酸味儿。
“您这脾气我真是太清楚不过了,拧,十头牛都拉不回来地拧!就算知道自己错了,也不肯低下头来认错,总要一副自己最占理的样子示人。您心里是清楚的对不对?您很清楚江公子这回是真的帮了您,若没有他,您大概真的就要和郑享兵戎相见了,可您不愿意承认,或者说不肯承认,为什么?因为您从来都不服气他,我说得对吗?”
“对!”郑憾点点头,“我的确是不太服气他的……”
“为什么不服气人家?”
“那我为什么要服气他呢?”郑憾反问道。
“他有本事,有能耐,你为什么不能服气他呢?就因为他抢了你喜欢的女人?”
“那江二白告诉你的?”
“对,是他告诉我的。”
郑憾撇了撇嘴,扭脸道:“他还真好意思说呢!”
“殿下,您不能这样,您这样就让先王太失望了。为了一个女人,而与一个这么聪明且又能帮助你的人反目,值得吗?眼下锦城的形势十分微妙,稍不留神,或许就会酿成大祸,您愿意看见那一幕吗?”
“我当然不愿见到那一幕……”
“那就不要错过江公子了!江公子就是咱们贵人,他来锦城,给了您一个灭掉郑享最佳的机会,您若错过这个机会了,恐怕连先王都要怪罪您的。您可知道今日在殿上,那郑享已经丝毫不顾所谓的君臣之礼,他以他肮脏卑贱之手去触碰王印,企图越俎代庖地替王上惩处您,在他眼里,王上已经成为了一个虚设之物,他完全可以越过,可以凌驾,再这样下去,您觉得王上还能活多久?先王辛苦所维系的这郑氏嫡派之脉还能存活多久?”
“那老匹夫居然张狂到这个地步了?”郑憾眉心紧缩道。
“若非我亲眼所见,我也不相信郑享已经张狂到这一步了,”辛氏脸色凝重道,“他可以亵渎王印的尊贵和圣洁,那他也绝对会动了霸占之心。若不尽早除之,王印和王位恐怕都要落到他手里了。殿下,请您暂且放下您心中对江公子的成见吧!记得先王说过什么吗?为君者,除了武功韬略第一,还得会识人用材。您虽非咱们郑国的国君,但在我心里,您其实才是真正不二的国君之才。而且,这一点先王早已看明白,这也是他为何会在临终之前将那方金印赐给您的缘故,您真的不要辜负了他啊!”
郑憾略敢惊讶,问:“他真的是这么说的?”
辛氏点头慎重道:“这真的是他临终前对我说的。他说,您相比桓儿更适合为国君,但祖上有训示,传长传嫡,他也实属无奈。为了让您能一展您的雄心和抱负,也为了让您能更好保护郑国和郑氏,所以他才会将那方金印赐给您作为礼物。外人皆传,他赐金印于您是因为您母亲早逝,他内心有愧,但这只是其中之一,更重要的原因是他需要您来保护郑国!眼下,正是您保护郑国的时候,您为何还要被那些小成见而迷障了眼睛呢?好好擦一擦,您会看到江公子的诚意的。”
郑憾表情略微呆滞了片刻,然后缓缓转过头,目光垂下,默默地发起了神。过了好一会儿,他心口缓缓鼓起,又缓缓地沉了下去,好像想明白了什么似的,说:“我明白您的意思,我不会让先王失望,更不会让我郑国的百姓再继续让郑享荼毒的。奶娘,您可以安心地回去了。”
辛氏含笑点了点头,起身向他微微躬身道:“这才是我所抚育过的殿下,这才是受咱们郑国百姓所爱戴的金印王。殿下,拨开云雾见月明,您的功成名就就只差这一步了。我不耽误你们了,我先走一步,日后殿下有空再来看我便是。”
“奶娘慢走。”
郑憾唤来了卫匡,让卫匡亲自把辛氏送回宫里去。之后,他走出了房门,走到了那个他一直看不顺眼的江二白面前,带着还有些不自然的表情问道:“我王兄没让你带什么回来?”
江应谋伸出手来,旁边侍臣忙递上了一卷朱红御卷。他接过,往郑憾面前一递道:“这是王上对你怒摔王令的惩处。相比夺了兵权削去爵位来说,我认为这种惩罚更适合你。”
郑憾瞄了他一眼,接过那御卷一看,嘴角不由地扯动了两下:“你这算不算是公报私仇呢?”
江应谋笑得淡然:“算吧。不过,你似乎已经没有别的选择了,不如就与我一道演了这出戏,让郑享那老匹夫回家气两日,说不定这一气他就一命呜呼了呢?”
“借你吉言,但是,”郑憾略略停顿了两秒,眼神中飞闪过一丝闪避,“但是江应谋,我不会跟你说谢谢的,因为你也不需要我谢你,你不是为了我,像你这样大仁大义的人,一定是为了郑国百姓对吗?”
“当然,我有理由去帮一个老是觊觎我家蒲心的人吗?”
“那好,那咱们就为了郑国百姓合演这出戏吧!不过我有个条件。”
“你还有什么条件?”
“让我挨鞭刑的人是你,等我挨了鞭子,我要蒲心帮我上药。”
江应谋呵呵地笑了起来:“不用,我亲自帮你上,我也算半个医师了,保准让殿下您上完药之后生龙活虎。”
“呵呵呵呵……”
“呵呵呵呵……”
两个男人互相干笑了几声后,不约而同地扭头朝另一个方向而去,看得旁边的人有些莫名其妙。
在回去的路上,无畏问江应谋:“郑憾那边真的不用再看着了?他不会又发什么羊癫疯吧?”
江应谋笑着摇了摇头道:“不会,他似乎已经想明白了,否则怎么会那么客气地对我笑呢?”
“看来那位辛奶奶真的挺管用的。”
“当然,那位奶奶对郑憾来说就像亲娘似的。郑憾的母亲在他出生之时便难产死了,头一个养娘因为照顾不周,让他差点被猫啃了,后来他父王便让郑桓的奶娘一并照顾他,所以他对那位辛奶奶是很孝顺的。”
“厉害啊,江公子,能想到他奶娘那儿去!”无畏竖起大拇指道。
“其实不是我主意,是卫匡的。”
“那么接下来,咱们就等着看郑殿下如何向王上赎罪吧!也顺道看看郑享那几父子气得要哭的脸色!”
“呵呵,好。”
在金印王府耽误了好半天,无畏回到鹦鹉馆时,发现蕊珠不在,婢女说她闹着让江坎带着出去玩,到这会儿都还没回来。
晌午过后,蕊珠和江坎总算是回来了。蕊珠玩了一身汗,洗了个澡后便倒在榻上睡着了,一直睡到了天黑。等她醒来时,见无畏就坐在身边,便一下子坐了起来,揉着朦胧的睡眼问道:“为什么天都黑了?你在给谁做衣裳呢?”
无畏抖了抖手里的那件新衣裳,笑了笑说道:“你的呀!来,瞧瞧,好看不?”
蕊珠偏着脑袋瞄了两眼,摇头道:“不好看,我要别的!”
“真的不好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