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家伙狠狠地吸了一口烟,然后掐灭,眼角的皱纹锋利如刃,“这是我生命里最后的意义,即使飘渺如同幻影,但是如果这些外面来的外地佬敢碰她,我一定要跟他们玩命。”
“你真是个酷毙了的老头。”王玄赞赏。
“那你呢?王玄,你这么年轻,却整天躺在屋檐上,晒太阳,就没有什么理由让你从这屋檐下跳下去?”老人扭头看着王玄,挑眉。
“不存在的……”王玄懒洋洋地答道,“在这里晒太阳多舒服,这一辈子都不可能下去的。这里的太阳这么舒服,还能偷看隔壁红女洗澡,在这里,贼舒服。”
“偷看隔壁红女洗澡?你真是个不说笑话就会死的人。”老人丢掉烟蒂,纵身跳下准备离开这里。当他走到院门前的时候,头也没回地说道:“王玄,即使你不追逐太阳,但你也走上了一条绝路。你懒洋洋地躺在自家的屋檐上,对世上一切都漠不关心,用绝对冷漠的心态面对周遭,你以为你是谁?”
天空慢慢被铁灰色的云层侵蚀,坚硬的雨水坠落,敲打在屋檐的瓦片上。雨滴顺着王玄的长发滑落,他的目光落在那个身影依旧挺拔的老头身上,没有回答,似乎在思考。
“我是谁?”王玄的声音变得低沉,“无名之辈而已。”老人陷入了漫长的沉思,直到卷烟烟蒂烫到了他夹烟的手指,他舔着嘴唇,忽然笑得很开心,“虽然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但是好像很有意思的样子。”随后他的声音低了下来,眉头间的皱痕更深,他继续开口说道:“在我的故乡有一座小桥,名叫外婆桥。无论过了多久,我总是会抽时间回去一次,站在桥头,望着过去的自己。那里,是为数不多令自己怀念的地方。在那里,我才能感觉到时间在我身上流逝……有时候,连我自己都觉得活着的意义太过于脆弱。可忽然有一天,有个小姑娘出现在我的面前,叫了我一声爷爷。”
老人望着一旁的年轻人,自从他们俩认识,自己就从未看清楚过面前的年轻人,就仿佛有一层薄雾阻绝了视线。但是现在这层薄雾开始散去,薄雾之下有着什么炽热的光芒将要破雾而出。但在下一刻,那个年轻人收回自己的视线,他看向那根黑黝黝的铁塔,咧嘴无声地傻笑起来。
这场雨下得很大,一直到了夜晚。王玄坐在院子的遮雨棚子下,透过敞开的大门望着灯火通明的墨家,那里传来欢笑的声音。这个夜晚对于王玄来说简直就是安静得可怕,除了淅淅沥沥的雨声之外,便再无其它。
忽地,一记落雷从天际劈下,撕裂整个夜空,王玄如同中了魔怔似地从板凳上跳起。雨棚边缘滑落的雨水很快地将这个失魂落魄的家伙淋湿……过了许久之后,刺骨的冰凉才让王玄意识到自己正站在雨里,他大骂了自己一声真是个傻逼。然后赶紧朝着屋内跑去,可就在这时,院子门外出现了一道消瘦的身影。
来人撑着一把铁灰色的伞,阴鸷的目光远比他的来意更为令人瞩目。他叫住了王玄,拎着手中的袋子向王玄示意,然后说:“刚搬来的邻居,冒昧前来拜访,这是我家小姐亲手做的点心,希望你能喜欢。”
王玄没多想,招招手示意他赶紧进屋。客人进屋后,连忙拆开袋子,发现食盒依旧干燥,长长地松了一口气,“还好没有打湿,不然就枉费了小姐的一番心意了。”
……
换好干净衣服的王玄瞥了一眼前来的的客人——一位头发花白的老人。不过实在是有些很难以想象这样的老家伙居然还穿着硬朗的黑氅,一身长长的黑氅之下是些许破旧的红色里衣,看上去似乎很久没有清洗。引人注目的,是他胸口上别着一个老旧的徽章,徽章已经被磨损得很厉害,王玄只能依稀看见长剑与火,药枪。额头间的皱纹并未让他显得老态龙钟,反而如同利剑让人觉得锋利。这个老头,即使在这个年龄,目视他依旧觉得就像是在看着满弦的弓弩。
很快的,王玄的目光便被对方的“右手”吸引了过去。老人的右手是假肢,一个看起来很沉重的金属装置。金属装置也是有些陈旧,表面附着不少的铁锈;其中暴露在外的灰色齿轮似乎有一种魔力,让人移不开目光。最为引人注目的是,在金属装置的下侧,有着三道光滑如同水洗的凹槽……凹槽里没有任何的铁锈,甚至是刮痕,它崭新得就像是刚出炉。这实在是太美了,它展现出了一种极致的人类工艺。
老人察觉到了王玄的打量,大方地摇了摇自己的假肢,开口说道:“说实话,虽然不是很方便,但是作为武器可比刀剑更趁手……哦,对了,瞧我这老糊涂。”他似乎是想起了什么,赶紧起身行礼,自我介绍道,江槐,槐木的槐。
“……王玄。”虽然有些迟疑,但王玄还是说出了自己的名字。老人开怀地笑道,称这条街上可没人不知道你的名字。我得替我家小姐先谢谢你,如果不是先生你坚持不租房出去,不然小姐刚入住这里就得被这些家伙烦死。由于小姐身份的缘故,不能亲自前来,所以只能亲手做做点心聊表心意。
王玄有些愣,本来自己都已经最坏的打算。今早的时候自己撞见了人家好事,他以为这老人上门不说是灭口,上来敲打几下也是应该的。可现在看起来对方却一反常态,不过王玄向来是心大得没有转弯路的家伙,很快就释然了。
他从柜子上抄起一壶酒,老人莞尔一笑,自顾自地拿起一杯子放在面前,然后拆开食盒,将里面的点心拿出来。
——
随着“叮”的一声,江槐那只机械的手臂解开滑落在桌上。显然,王玄对于这份洋溢的热情有些窘迫,他的确对这个装置很感兴趣,但没想到对方竟然这么大方地将它解开,放到了自己面前。
江槐摇了摇手中的酒杯说:“酒逢知己千杯少,话不投机半句多。很少能见着这么讨喜的后辈,给你看看也无妨……”
王玄眨巴着眼睛,说那谢谢前辈。随后他拿起这个装置,细细地观察着上面的纹路,以及其中精密的齿轮。他轻轻地摁了一下上面一个突出的扣子,尖锐的破空声乍起,然后一阵翁鸣响彻。在桌上,摇晃着一根尖锐的尖刺。见此,王玄赶紧将这东西递了回去,生怕这玩意儿不小心误伤到了自己。老人哈哈一笑,称真是见怪,居然还能看见对兵器不着迷的大男孩……不过这种事也无所谓了,小兄弟我其实对你家的这栋房子很感兴趣,你难不成是从父母那里继承过来了这栋房子?
短暂的沉默,江槐瞥见对方的神情,连忙岔开了话题,说你要是不喜欢说,就算了。
“……没什么不好说得。”王玄答道,然后酒杯往桌子一搁,颇有庙子道上人的气概,他眉飞色舞地说道:“当初有个有钱的二世祖和我打赌,说我不敢去偷看赵家小姐洗澡,我本来瞧这货看上去就像是个神经病,没想搭理他。但是这疯家伙不依不饶的,直接掏出一张地契给我看,说你赢了我家这栋房子就是你的了。我实在是有些烦了,一半是想赶紧轰走这家伙,另一半就是我当初本来就像偷看人姑娘洗澡,就顺手推舟……所以最后这房子就落到我手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