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到位,人到位,这条朴素的哲理在哪里都适用。
相较与自己同伴的吃相,郑轩算得上是斯文的,他丝毫没有丢掉自己的礼仪,一边慢条斯理地用筷子夹菜,一边和勿成非活络地攀谈,就像是一个经常出于东域社交场合的斯文人。
打开话匣子后,没想到这个叫做勿成非的东域年轻剑客比郑轩想象之中还会聊天。仅仅是聊了几句,他便对勿成非升起一股好感与敬意,不仅仅是对方的出手相助,还有谈吐之时所展露而出的气度和从容。
两人天南地北地闲聊,不过郑轩却对于“玮原国”三个字只字未提,只有他放在一边的玮原国头盔,以及自己的口音提醒着他人,他其实是一个来自于玮原国的军人。不过勿成非好像对此并不在意,也没有表现出足够的好奇心,至始至终也没有提到过玮原国这三个字。对于任何话题都是处于浅藏辄止的阶段,就像是出于礼貌来回应交谈的话题。
郑轩见过很多人,易国人,赵国人,东域人,见过这些形形色色的人,总是能养成一点看人的本领。勿成非是他所能想象到的最标准的东域剑客模板,说话用词简洁是因为动手利索;偶尔会展露而出的木讷,大概是长久练剑形成的;能礼貌彬彬地面对所有人,有一颗好心肠,是那种连坏人都会感叹的好心肠。
不过郑轩总觉得有哪些不对劲,虽然他说不出来,不过这个并非是他需要在意的东西。温暖的屋子,刚出锅的食物,顺着两口酒下肚,无论是这个玮原国的军人,还是这个东域内陆的年轻男人都渐渐敞开了双方的心扉,聊得越来越开心,这里的气氛也渐渐地融洽,偶尔还会穿出欢快的乐呵声。
聊了一段时间之后的郑轩胆子逐渐大了起来,他思忖着现在的气氛还算行,勿成非也愿意和自己聊得更多,不像之前那样被动地搭话。
郑轩张开嘴,脸色有些潮红,不知道是因为火炉的高温还是什么导致的,他的声音带着些嘶哑,随后他断断续续地说:“勿成非,能否借我们一笔钱……我们一定会还的。”
一个玮原国的人向东域人借钱,大概会被很多人编排城农夫与蛇之类的故事,但现在却在这个东域边疆的小酒馆里突然上演。
简直就像是用尽了自己毕生的力气说完了这句话,郑轩一口饮尽杯中的酒,瞪大了眼睛等待勿成非的回答,他以为这会是一个很长的过程,他在猜想着勿成非在思考着如何拒绝自己。
但出乎他的意料,几乎是没有思考,勿成非第一时间就回答道:“可以,但这个数目必须在我可以接受的范围。”
他的口吻一如既往地平淡,神态也看不出有什么变化。郑轩欣喜,想要开口说些什么之时,却只听见勿成非问道:“这算是威胁么?”
……
他的语气谈不上具有威严,甚至都谈不上强烈,一如既往地平和,让人察觉不到和之前有什么变化。眸子里目光平静,就这么注视着郑轩,却让郑轩觉得有些毛骨悚然。他觉得这可能是因为自己从来都没有像这样被人平静地注视着,更何况对方是一个刚认识的家伙。他有些不自然地握了握手,然后又伸展开来,最后放置在火炉边缘……
这句莫名其妙的提问令郑轩微微一震,陷入了沉默。
显然,勿成非的提问也引起了小苏的注意力,她不解地看向勿成非,不太能明白为什么勿成非会开口提这个问题。
陷入沉默之中的郑轩完全没有察觉到自己的手指,已经到了火炉的炉芯边缘,直到持续的高温炙烤着他的手指,烧伤的痛觉传回他的大脑,刺醒了他。
就像是被什么东西突然改变了他,郑轩猛地抬起头,目光变得凶狠,简直就像是一头荒野之中受伤的独狼。
“是的!”这句话简直就像是某种宣言,这让郑轩自己都觉得一惊,而在他身边的几个兄弟,则更为吃惊。他们都以为发生了什么,惊讶地转而看向郑轩……
“勿成非,我们得活下去!”郑轩给出了勿成非问题的答案。
这才是玮原国士兵真正该有的样子!那个一边斯文吃东西,说说笑笑的模样是东域人才会有的生活。即使没有把杀这样的字挂在嘴边,也让人不觉凛然,长年在生死之中踱步的玮原国士兵,本就是让人不寒而栗的角色。
说完这句话的时候,一种奇怪的满足感裹住了郑轩,把他封装起来。是的,他知道勿成非询问这个问题真正的意图在于什么,这一点,只要从他的角度出发思考就并不困难。
他们四个人得要活下去,在这片陌生的土地上活下去。刚才他们就为了活下去,作出了自己的抉择。刚才为了活下去,他们可以杀了这个酒馆内的所有人。他们是士兵,也是侩子手,他们杀过很多人,为了正义的,或者不正义的理由。
一帮身无分文,在东域的玮原国人,想要活下去最简单的方法有一个——杀人抢劫。而对于他们来说,杀人就是杀人而已,这件事和其他事并没有什么区别。
郑轩把整个身子都倚靠在椅背上,在那股满足感之后是深深的疲倦感,这段日子累计着的疲倦感被厚实的石灰水泥提呗拦在上游,但现在一切的,一切溃堤而出……他瞥着酒馆泛黄的老旧天花板,已经不怎么能发亮的吊灯散射出昏暗灯光打在天花板上,斑影重重。郑轩想到了很多事,过去的,未来的,好的,坏的,悲伤的,高兴的……但在这些画面之中总有那么几人的影子在其中闪烁着。
在玮原国,他们是士兵,但是在东域,他们则是亡命之徒,在这个极北之地他们想要活下去,可以不择手段。
像今天在酒馆的决定他们可以毫无负担地做出十次,百次,一千次,只要能活下去。像今天这样的冲突,勿成非也许能撞见一次,两次,但是会有第三次吗?
郑轩坐直了身子,藏在眸子里的黝黑色眼珠,阴鸷地看着正对面的年轻男人。几乎不用郑轩示意,早已经配合多年的三人,已经默契地知道了郑轩的意图,其中两人盯着勿成非,另外一人则看向了一边那个人畜无害的小姑娘。
小苏露出无辜的眼神,嘴里还叼着那颗吃到一半的鸡腿,她刚想要迈出脚朝勿成非踢过去以此来提醒对方……但她的腿脚却止不住的发颤,至始至终任何反应都做不出。
那并非是因为她的腿脚被冻住,而是因为恐惧,本能的恐惧把小苏整个人压在那根长椅上,一动不动。
从未有过的,小苏是如此憎恨一无所能的自己。
……
对于即将发生的危险,勿成非似乎并没有能察觉到,他的神情依旧,放在火炉炉芯边缘烤火的双手也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面对咄咄逼人的郑轩,他完全没有紧张的样子。勿成非耸耸肩,神情忽然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