披衣起身,姑苏亦水立在殿内片刻,覆手熄灭了帘内灯火,推开殿门,步步踏入雨夜之中。
夜半悄无声息之时,连带着守卫也松懈了下来,天地之间唯有雨声连绵,掩盖了一切不寻常的动静。
姑苏亦水轻而易举出了皇宫,一路畅通无阻的行到宫外,长街人家灯火奄奄风中摇曳,雨声哗啦啦的冲刷这路面,昏暗之中只剩影子略显伶仃。
纱笠翻飞,她已经许久不曾这样冲动过了,但今日,就凭着这一场雨,窗前一缕残香,带着清冽苦露般的味道,三分檐上雪,六分水里荷,一段沁肤而生的苦香,若非是她癫狂入梦,那就是……
脚下水花溅落,她平缓步伐随着水声越发凌乱,不断加快,寻觅着梦魇般无痕的踪迹。
常人闻不出这段香气,她却绝不可能记错,檐上雪是谁采的,水里荷是谁捞的,世间再无第二。
眉心缓缓紧蹙,夜间她早便醒来了,自从这段苦香气的接近,至今已经过了一个时辰,若即刻追来,她必然能寻出所在,可夜雨冲刷下,痕迹如今已经散了不少。
这本就是毫无凭证之事,更离奇的像是臆想,她停在一家当铺面前,隔了一道墙的后边,花香纷乱混合着雨水的湿气扑鼻而来,可却独少了一段苦香,再寻不见。
伸手触上冰凉湿润的墙面,她心底一点悸动,狠狠地痉挛了一瞬,不由得握紧指尖划过砖石之上。
目光一冷,她面色苍白了几分,不论是谁,敢以这个身份装神弄鬼,绝不可饶恕。
不可,饶恕!
神色一变,她纵身越过墙头,落在了后园之中。
昏暗之中只隐约得见花树成堆,枝蔓重叠成魅影一片,廊下盆栽中,雨打落红层层。
环视身侧,姑苏亦水表情越发沉凝,伸手取下纱笠,任凭头上雨水湿了衣袍,她无所顾忌的抬眼。
这些都不是,不是她追寻的目标,更没有她要找的香气,要杀的人。
为什么?
她不明白这世上怎么还会有旁人身携此香,更不明白他们为何不肯放他入土为安,已经是七年了。
七年她杀了不知多少人,相干的不相干的,可却还是走不出那晚的火海,没以为迈出一步后,到头来却还是节节败退,退到悬崖峭壁上,退回血雨火海里。
满园花树叠叠掩掩,她步步泥泞,将每一寸寻遍,连运功护体都抛到了九霄云外,只剩下的一分执着散在了雨中,手中纱笠坠地。
她花海边缘一眼扫过廊下,莫名一阵颤栗,只觉再不能向前一步,离开,这里!
顾不得坠地的纱笠,她转身毫不回头的离开。
长街依旧如同来时清冷,凄风苦雨,灯火昏昏,她也觉凄苦的发昏,一时怒火中烧,一时无言悲戚。
风雨夜归人,魂魄可识途?
义父离世七年,七年前她不曾守灵戴孝,不曾哭柩抬棺,甚至在火海灰烬之中,连尸骨都难以收敛……不曾眼见,就总是不肯相信,不肯认清,到今日,亦是半梦半醒。
果然,那苦香透窗之时,有那么一瞬间,她还以为,一切都还是从前,可原来这才是海市蜃楼。
徘徊在街侧,她仰面望去能清楚看到远处宫殿,哪怕夜再黑,也不能吞噬去那煌煌然的富丽巍峨。
可那并不是她心之所向,择一城终老,首一人白首,那里只不过有让她记挂的人罢了。
微微阖眸,她并不想回去。
夜还有一半,或者应该找个地方,好好的睡一觉,安心侯着天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