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建强很聪明,而且深谙为官之道,他占据了道德高点,从一开始就把自己立于不败之地。
但是他忘了,球队的存在是为了赢得一场场胜利,夺取一项项锦标,而不是为组织输送人才,为其它球队竖立榜样。
简单点说,是他把手段凌驾于目的之上,要求队伍里的每个人都得拥有高度的思想觉悟,才能被重用。
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这种道理任何人都明白。运动队,尤其是大型团队运动,动辄二三十人在一起集训个几个月的那种,其中有不听话的,经常犯错的,言语冒失的家伙再正常不过。如何在能力与纪律之间寻求平衡,才是真正的管理之道。
越是最顶尖的运动员,个性越强,身为他们的管理者,扬长避短方能体现功力,而不是因为犯错而一味打压,直至破罐子破摔。
张建强所犯的错误即在于此。
他一味地强调思想觉悟,认定了思想觉悟与球员能力之间的必然联系,宁愿球队平庸无比,也要坚决剔除那些刺头儿!
这种思想放在二十年前可能还有市场,现在若是郑重其事地提出,只能招来质疑的目光。
究竟是何目的?
张建强在此时招来的,除了质疑,还有最高领导那双不善的眼神。
身为国家体育局副主席,足协主席,第十三届中央委员,唯一一个集体项目世界冠军三连冠的中国教练,袁伟鸣的教练生涯堪称辉煌。
这样一位正儿巴经搞体育出身的大佬,经历的事情不是他们这些笔杆子出身的家伙所能想象的。
“好了,两位同志都算是发表了自己的观点,对错先不论,勇气可嘉。“
袁伟鸣缓步走到队伍前,出声打破了诡异的沉默。
已经预感到大事不妙的张建强,迅速恢复领导面前唯唯诺诺的形象,由于着急,舌头都不太利索了,“您别,您别生气,球员们个性,个性比较强.......”
“我生什么气嘛,有个性有能力是好事情,你见过有能力没个性的运动员吗?”袁伟鸣笑着说罢,转头不理,目光紧盯队伍中从头到尾在看戏的家伙,“时间不早了,不准备给大家讲点什么?”
话音一落,所有人顿时面面相觑。
在他们看来,李娟的观点已经有点大逆不道的意思了,领导会是个什么态度还很难说。现在最高领导居然点名,让另一个出了名的不服管教的家伙发言,会是什么结果还用说?
“讲两句?”尤墨缓步出列,朝袁伟鸣微一点头后,目光转向眼神复杂的马园安。
身为主教练,被架空的感觉是最不爽的,但在体制内待久了,面对眼前这种局面时,难免会变得沉默。
面对尤墨探询的目光,他除了点头,实在没有出声的勇气。
“是不是应该给你来点掌声?”
被冷落的袁伟鸣适时出声,打断了两人的无声交流。
声音不大,听在众人耳中却嗡嗡作响。姑娘们只觉大事不妙,正交换眼神时,意想不到的答案出炉了。
尤墨笑了笑,像是没听出话中嘲讽味儿一般,难得一本正经的。
“有的话也不介意。”
全场哗然!
狂,太狂了,所有的男性在心中惊呼。
帅,太帅了,所有的女性在心中呐喊。
“那就.......”
袁伟鸣没来及说完,孙纹已经带头鼓起了掌。
掌声很快由稀稀拉拉变得密集,持续了五秒之后,马园安第一个投奔异性阵容。球队的其它教练与工作人员显然还记得团队精神,没有让他们的主教练成为最特殊的那一个。
张建强脸上青一阵白一阵,手抬起又放下,腿肚子一阵阵发软。
其它足协官员们没有任何表示,目光都集中在大佬身上。
袁伟鸣脸上讶色一晃而过,观察了足足半分钟之后,双手虚按,叫停了掌声。
“我又小瞧你了,开始吧,你是外来的和尚,这一课主要讲给我们听。”
这话一出口,有人如丧考妣,有人欣喜若狂。
喜不必多说,有人要倒霉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了。
张建强怎么也没想到,自己会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官场中混,切忌打无准备的仗,因此他在机会来临时做了详细的调查,最终通过确凿的证据得出了结论。
当年拒绝仕途,一心出国踢球的家伙,已经和袁大佬闹翻了!
有了这样的结论,再加上背后的保护伞撑腰,他才敢在一众高官前拿这家伙的女人耍威风,否则的话,借他个胆子也不敢!
现在呢?
给领导们上课?
这什么待遇?
“难得您还记得。”
尤墨缓缓开口,打破了躁动之极的沉默。
脸上不悲不喜,语气平静地仿佛在回忆陈年往事。
实际上确实是陈年往事。
“当年我的大言不惭。”
“当然记得,不然我不会轻易改变自己的决定。”袁伟鸣直直地望了过来,目光仿佛穿越了时光,回到了六年前。
“其实现在就兑现诺言早了一些,我所取得的成绩还不够看。”尤墨感受到那份沉甸甸的期待了,于是笑着解释,“您也瞧见了,我不是为您而来,这些朋友是我此行的目的。”
两人在那一问一答,信息却模糊的让人抓狂。
诺言?
什么诺言?
这两人之间,到底有着怎样的过往?
现在的关系呢,是敌是友?
“还不错吧,比我想象中强一些。”袁伟鸣笑了笑,右手伸出,做了个“请讲”的手势。
尤墨也笑,眼睛眯眯着,仿佛在不经意中碰见个老熟人,刚要惊喜交集地打声招呼,却忽然记起一笔陈年旧帐一般,有点尴尬,又有些怀念。
相逢一笑泯恩仇吧,如果恩仇还在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