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六日,上午时分,都察院的二堂之中,北静王、左都御史殷鹏提审太子之师傅伯龙。锦衣卫派了一名指挥同知坐听。锦衣卫指挥使毛鲲并没有亲自亲来。
傅伯龙天下名儒,身材高大,将近七十岁,给都察院关了这么些天,精神还很好,一身蓝衫略显脏乱。傅伯龙昂首站在堂中,愤然的道:“太子何等贤明?怎么可能会谋反?诸公难道不是心知肚明?为何还如同泥塑,不去天子面前分说。却要来审问老夫。”
北静王水溶和殷大中丞两人对视一眼,心里都有些苦笑。太子贤明不贤明不好说。但是太子那性情,绝对可以称得上柔弱,要说结交武将,准备造反,根本不可能。但是,这话,谁敢去和天子说?
前段时间,敢做于发声的言官、正人,在朝堂上已经被清扫一空。朝堂上现在的风气…人人明哲保身。
傅伯龙问住两名主审官,气势逼人。
心里却是禁不住长叹一口气。他交给太子的办法,本来已经在天子面前过关。谁料到,太子与甄家之间有银钱往来。使用在何处,他都给瞒着的。
傅伯龙正想着时,堂后转出来一名绯袍的文官,微笑着道:“傅太师,不审你审谁?”看似笑着说,语气却是很嘲讽。傅伯龙官居太子太师。
傅伯龙一看,看清楚进来的是谁,气得浑身直抖,道:“方凤九,你敢狭私报复?要知道你也是太子少傅。”
京城风华,除了朝堂政治之争外,还有一个广为关注的矛盾焦点。本朝士林、文坛中,傅伯龙与方望的文学理念之争。双方口水战早就升级,相互对喷,势同水火。
所以,傅伯龙一见方望进来,浑身汗毛都炸开,极其的愤怒。
方望哂笑道:“狭私报复?傅太师未免想得太多。本官身为礼部尚书,如何管不得尔等东宫讲官?不过,汝为阶下囚,吾为堂上官。你我之争,确实该有一个了断了。”
礼部尚书,一般都是士林领袖,清流中的清流,管翰林院、詹事府,确实有资格说话。
傅伯龙当然不会服气。双方在都察院的堂中争执起来,引经据典。然而,消息传出之后,文坛上所有人都明白,方宗师终究是胜了。吾为堂上官,汝为阶下囚!
至于过程:子杀少正卯!
…
…
从二十五中午,京城传遍王子腾决定面见天子的事,各方势力云动。到二十五下午,圣旨发出,废太子之事成为定局。接着,余波之下,太子的势力被打的稀里哗啦,一溃千里。
京城中纷杂的局势就此变得清晰起来。巨大的政治风暴,开始肆掠着余威。
但凡和太子沾上边的人、事,都不会好过。
二十六日的下午,贾环在翰林院散衙,正准备回府里,给同僚周慎行叫住,“子玉,明晚在荆园里有个文会,不知道你有时间参加么?正所谓,秋风楚竹冷,夜雪巩梅春。良辰美景,当吟诗论文。”
贾环提着自己的书袋,微笑着道:“府里还有事,我就不去了。玉绳自己参加。”
周慎行这人是个真小人。他并没有兴趣和其交往。
至于,周慎行话里的暗示,他当然听的懂。自古荆楚连称,所谓的荆园,主人是楚王吧?“秋风楚竹冷”这个提示,完全没有必要。
周慎行笑一笑,跟着贾环并肩出了检讨厅,再邀请道:“子玉,说起来,今天的文会和你也有些关系。方宗师的文坛论战,即将大胜。你那首‘古人已死不须争’的论诗绝句,独领风骚啊!”
傅名儒死后,当然是方宗师独领风骚。
贾环微微一笑,拒绝道:“玉绳兄消息很灵通啊。在下确实有事。近来事忙,许久未于花间画眉,还请玉绳兄见谅。”
周慎行仰天大笑,“哈哈,子玉果然是风流名士。好,好,那便下次了。”
路过的几名翰林和小吏都是笑起来。闺房之乐,有甚于画眉者。贾探花这人挺有意思的!听闻,之前吴王请他去教世子,他说:愿为花间客,不为世子师。
看来是仕途不顺,纵情声色啊!不愧是我朝之杜牧之,柳三变,唐伯虎。
贾环对同僚们拱拱手,迈出翰林院的大门。
当一个人比较倒霉的时候,而这个人有很有才华,往往和周围的同僚的关系很不错。当一个人得志的时候,与同僚的关系却往往不好。这就是人情世故。
周慎行看着贾环的背影,目光微凝。贾探花很不好糊弄啊。贾环刚才说他消息灵通,一语双关,他如何听不懂?
贾环的舅舅王子腾大权在握,整顿军中,如此卖力的为天子做事,简在帝心,即将被重用。他想要和贾环结个“善缘”,却不能够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