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不亏是最有钱的人,送的东西,皆价格不菲。
和龙眼一般大小的满满两匣的南海东珠,静静地流转着温润的光华。珍珠头面和翡翠白玉点翠珊瑚珍珠宝石各式挑簪让人应接不暇,闪烁着璀璨的光芒、足足有五尺高的珊瑚盆栽……
对此云夕的想法是,她的嫁妆又多了些存货了。这里有不少东西,可是花钱都买不到的好东西。
虽然刚刚在离开的时候,楚息元恩准她在皇宫内可以乘坐轿子,但云夕还是选择了走路。她身后,跟着两个宫女,六太监。六个太监,是负责帮忙拿赏赐的。
那堆东西,总不能让云夕自己拿回去吧。
从人数来看,云夕今日所拿到的赏赐的确不少。
宫里的人也不是瞎子,只怕她今日被召进宫,并且得了丰厚赏赐这事,很快就要传出宫外了。
走到一半的时候,云夕却看到了一个出乎意料的人选——苏婉。苏婉身边跟着两个宫女,闲庭信步,悠哉地欣赏着花朵,嘴角噙着一抹怡然自得的浅笑。
她不由地停下了脚步。
苏婉转过头来,也看到了她,惊诧的表情从她脸上转瞬而过,然后温温柔柔笑了笑,“杜姑娘。”
苏婉的相貌并非顶美的那种,但是笑起来却给人一种很舒服的感觉。京城中的其他姑娘,并非没有容貌胜过她的,偏偏在缥缈的气质上,就是输给了她一筹。
云夕嘴角勾了勾,“苏姑娘。”
凤凰县一别后,他们也有很长的一段时间没见面。云夕总觉得,苏婉的身上似乎发生了某种她难以用言语形容的变化,她也说不清是好还是不好。如果说以前的苏婉是一潭清澈的泉水,能够一眼望到底,那么现在则是幽深的湖面,远远望去,似乎很清澈,近看则发现见不到底。
细想一下,却也不是不能理解。倘若经历了被最信任的心腹背叛,却一点改变都没有,那云夕才会真的瞧不起她。她不讨厌聪明人,只讨厌自作聪明的人。
“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你呢,苏姑娘。”
苏婉柔柔一笑,“我们也算相识一场,叫我婉儿就好。”
云夕从善如流改口,“婉儿。”
苏婉笑了笑,比起刚刚,这个笑容似乎多了几分的真实性。
“花园中的开得正好,难得进宫一趟,若是辜负了这难得的美景就不好了。”
云夕听出她分明有什么话想同她说,颔首道:“我初次进宫,还是婉儿为我介绍这里的风景吧。”
苏婉领着她慢慢走着,说道:“现在正是海棠花盛开的季节,不如过去看看?”
云夕和她并列走着,其他的太监和宫女远远地跟着她们,这距离既可以看见她们两人的一举一动,还不会听到两人的对话。这些宫里服侍的人都是人精,自然知道这些贵人们就算没说什么实质性的内容,也不希望有人听到。
前面不远的地方,种植着一片的海棠花,红色的花朵在枝头上争奇斗艳,飘落的时候,仿佛红色的雪花落下。
风一吹,偶尔夹杂着花瓣落在人身上,就连衣袖似乎也沾染上一些海棠花的香气。
云夕的声音很轻,却依旧无比清晰地钻入苏婉儿的耳中。这法子还是云深教她的,以内力发音,凝成一线,除了她说话的对象,旁人根本听不见她说话的内容,同她以前在武侠中所看过的传音入耳有异曲同工之妙。
“你那丫鬟红杏呢?”在知道红杏的背叛后,苏婉已经应该不会傻到留下她吧?
苏婉嘴角抿出微笑的弧度,“念在她服侍我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份上,我打算送她一场滔天的富贵,也算是成全了她处心积虑的算计。”
或许是因为知道云夕会武功,耳力过人,苏婉的声音也配合地压低了不少。
说实话,她们两人这样光明正大地在这边欣赏风景,根本不会有人认为她们是在说什么重要的事情。
云夕怔了怔,感觉苏婉的确变化了不少。以前是一朵白莲花,现在外表看上去还是纯白无暇,内心却已经染成了墨色。
苏婉突然拉着她的手,“你看,这棵海棠树是不是很有意思?居然是歪着呢。”
云夕也十分配合地和她一起欣赏了起来。从外表看来,两人的确像是在一本正经地赏花。
忽然之间,一个宫女满头大汗地跑了过来,她在苏婉的面前停下后,脸色急切,“不好了,苏姑娘,出事了!”
苏婉有些疑惑地皱眉,这个表情无辜得让人心怜,“这里是皇宫,哪里会出事?”
从衣着来看,这位应该是三等宫女才是。
宫女咬了咬下唇,说道:“你带来的那丫鬟红杏,她、她……”
她眼中闪过一丝的鄙夷,欲言又止的,显然下面的话实在难以启齿。
苏婉露出恰到好处的紧张,“红杏从小服侍我,和我情同姐妹,她,她不会是冲撞到贵人了吧?我过去看看!”
云夕扬了扬眉,明显嗅到有好戏上演。这时候她若是直接走开的话,只怕会错过很有意思的戏码。她上前一步,说道:“我们虽然认识不算久,但也算得上一见如故。不如我也一起去,就算到时候需要求情的话,好歹能多一个人呢。”
苏婉郑重其事地谢了她一把。
云夕心中却清楚,只怕她这感谢,主要还是为了她以前的提醒。
云夕加上苏婉身边跟着的人,人数也不算少,可谓是浩浩荡荡,十分扎人眼球。特别是云夕身后那些太监,手中可还拿着东西呢。虽然他们不曾抱怨过,可是因为自己的好奇心,让他们累了一把,云夕还是每人给了一个荷包,荷包中装着十两银子的银票。
这荷包还是她进宫之前,张嬷嬷让她带上的,说是方便她打赏。
荷包里装银票和装银子的触感十分不同,收到的太监和宫女轻轻一捏就知道,有了额外的进益,再加上云夕明显受宠爱,不但没有抱怨,反而态度越发殷勤。
最后他们在一个宫殿前停下,宫殿前已经围了不少的人,为首的宫中姑姑,见到苏婉过来,眉头皱起,“苏姑娘,您刚刚是去哪里了?”
苏婉柔柔道:“我先前走得累了,便到宫殿里歇息一下。只是在里面坐久了,有些闷,所以才出去走走。当时我那丫鬟睡得正熟,我想说这一带也没什么人经过,便让她继续休息。姑姑,发生什么事了?难不成是红杏冲撞到哪个贵人了?若是如此,我替红杏向那贵人赔罪。红杏真的没有坏心眼的。”
她这一番话,不卑不吭,有理有条,还凸显了自己对丫鬟的爱护,那姑姑都露出了为她不值的表情。
苏婉见他们说话,脸上越发急切,抬脚就要走入殿内。
姑姑连忙拦住她,叹了口气,“苏姑娘止步,里面可不是你们这样未出阁的少女能看到的。”
云夕一听这话,还有什么不明白。只怕那红杏不知道同哪个人做起那种丢人的丑事。苏婉……她只怕事先就知道了这点,也不知道是不是她刻意设计的。
她故意装作不解的样子,问道:“有什么不能看的?里面不是只有婉儿那丫鬟在吗?”
姑姑不由看向云夕——这是云夕第一次进宫,这姑姑自然是没见过她。
苏婉介绍道:“这位是明县主,原本要出宫的时候,我们两个正好遇到,因为久别重逢,所以就一起去逛了下花园。”
姑姑点头表示明白,也一起拦下了云夕。
“两位小姐,那里面真不是你们可以看的。我刚刚已经派人将这件事禀告给陛下了。”
她使了个眼色,吩咐手下宫女将里面的红杏拖了出来。
只见红杏衣衫不整,凌乱的衣服下,隐约可以看到身上红肿的痕迹,眼神迷离,似乎还没清醒过来。这模样,一看就是云雨过的样子。
云夕嘴角抽了抽,突然佩服起了苏婉。才一段时间不见,小姑娘进步得不是一般的快,连在皇宫里都能算计人了,厉害!
苏婉大惊失色,脸上的血色褪去,“红、红杏怎么会变成这样?”
那姑姑咬了咬牙,恶狠狠道:“我们进去的时候,正好看到这贱婢勾引二皇子,行那等下流之事。”
云夕觉得吧,说不定是那二皇子强迫这红杏的呢。二皇子就是原先的废太子。
对于这种情况,云夕那叫一个喜闻乐见。红杏是她厌恶的人,废太子是云深的仇人,这两人凑一堆正好呢。她心中多少确认只怕这真的是苏婉的手笔,默默在心中给她点赞。
这时候,她听到了脚步声传来,转过头,然后一片的人都跪下了。
天子楚息元来了。
显然之前就已经有人向楚息元通报过这件事,楚息元威仪的脸上蕴含着怒气,只是隐忍不发。
他目光扫过意识依旧还没完全清醒的红杏,冷笑一声,“这就是勾引二皇子的那婢女?来人,让她清醒一下。”
好!真是好的好!堂堂的一国皇子,却在光天化日之下,直接在废弃的宫殿中,同一个小婢女做出这种丑事,楚息元自然是怒不可言。再说了,虽然二皇子的太子位置被废,但是他也曾经是楚息元寄予厚望的人,在知道这件事,他越发的失望。
他旨意刚下,立即有嬷嬷上前毫不留情地对红杏左右开弓。
几个巴掌下去,红杏的半边脸便肿了起来,整个人也清醒了过来。
当她意识到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情时,不由发出一声的惨叫。
一个太监手疾眼快地拿布塞住了她的嘴巴。
至于苏婉,则是强自镇定,为红杏求情,“陛下,这其中一定有什么误解,红杏绝不是那种会勾引二皇子的人,一定是有人陷害她的!”
楚息元冰冷的眼神扫过红杏,那仿佛能看透人心的具有穿透力的眼神,让红杏全身都僵住了,他声音像是冰渣子一样,冻得人骨头都觉得冷,“是不是误解,等下就知道。”
一会儿工夫,两名内侍拿出两个杯子,其中一人跪下道:“陛下,我们只在里面找到这两个杯子。这两杯子,其中一个杯壁上被涂抹了催情的药剂。”
苏婉忍不住发出一声的惊呼,她呐呐开口:“我走得累了,就在殿内休息,因为有点渴的关系,红杏便去端了两杯水过来。我们一人喝了一杯……”
苏婉一脸后怕地将今天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说出来,连细节都不曾放过。
众人的眼神都变得古怪起来。
听苏婉这么一说,怎么像是红杏为苏婉给挡了这一劫?倘若喝下那掺杂催情剂的人是苏婉,只怕现在在众目睽睽之下丢脸的便是苏婉了。
众人心中也不由推测起来,到底是谁那样恨苏婉,非要这样算计她不可。名节对一个女孩子何其重要。若是太子还没被废的话,苏大学士的孙女给她做侧妃,勉强也是可以的。可是现在二皇子被废,苏家哪里会傻到把自家的姑娘推入这个火坑之中。可是若是苏婉不小心被算计,真的和二皇子行了苟且之事,就算不嫁也得嫁。
楚息元的脸笼罩着一层的冰霜,气势震慑得众人一句话都不敢说。
先前就被叫过来的太医,很快也从那屋子走了出来,低头说道:“陛下,那宫里残留的熏香,具有催情的效果。”
楚息元的脸更黑了,这样的话,明显是有人在算计。
他眼神扫过红杏,立即有人将红杏嘴里的布给拿了下来。红杏此时也清醒了过来,在那边抽抽噎噎的,“小姐,救我,我什么都不知道啊!”
楚息元寒声道:“你那两杯水,是怎么拿来的?”
红杏声音带着哭腔,身体颤抖如漏筛,“我,我……我看到小姐口渴,就去厨房要了两杯水,喝完后,有点困,我就睡了。”
“我,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她一边流泪,一边看向苏婉,眼中恨意被她很好地掩盖,只余下恳求,“小姐,救我啊!”
楚息元道:“你那水,是谁给你的?”
红杏抽泣着说道:“我只记得是个瓜子脸的宫女。”
瓜子脸的宫女,随便抓一大把。他们总不能将整个宫的宫女全都喊过来,让红杏一一指认。再说了,大家心里也十分怀疑:说不定那人根本就不是宫里的人呢。
楚息元让人将那小厨房里所有伺候的内侍和宫女都叫了过来,红杏果真摇头表示这里没有当初给她送水的宫女。
这事似乎就这样陷入了一团迷雾之中。
就在这时,二皇子楚钰醒了过来。在整理过凌乱的衣衫后,便过来向楚息元请罪。
楚钰同楚息元五官有三分的相像,只是眉眼笼罩着似有若无的阴翳。不过想想也是可以理解,太子之位都被废了,皇帝也没有再立他的意思,这时候不憋屈才怪。
楚钰看上去情真意切,“儿臣知晓自己唐突了苏姑娘,愿意以侧妃之位迎娶她,对她负责。”
云夕的脸色变得古怪起来,其他人也同样如此。
楚钰这话,怎么就像是事先就知道里头的是苏婉?不少人更是忍不住想道:不会是楚钰看上苏婉,却知道苏家不可能把好好的嫡女嫁给他这个废太子为侧妃,索性坏了人家的名节吧。
有这个想法的显然不止一个。只是在天子面前,谁敢说出这样的心里话。
楚息元神色莫测地看着楚钰,楚钰张了张口,正要再说些什么,猛一抬头,撞进楚息元那双没有温度的眼睛。
他有些不甘地垂下头,袖子下的拳头也不由地握紧了起来。
楚息元慢慢道:“你说,你愿意以侧妃之位迎娶苏家姑娘?”
楚钰点点头。
楚息元收回目光,平静的语气下酝酿着滚滚波涛,“苏婉,你的意思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