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夕脑海中忽的闪过了前面那两个小丫头说过的话语。
每年的这个时间,她们的教主都会祭拜自己的坟墓。
也就是说,白衣教的教主就是张雪鸢?好端端的,干嘛要祭拜自己?
云夕漆黑的眸子漾起了一抹的深思,还是说,她这是在埋葬过去的自己?倘若这张雪鸢,真是当年那张学士的孙女,那么她想要埋葬掉过去愚蠢受人欺骗的自己,也是可以理解的。
云夕不明白的是,她为何不回头找文月郡主报复呢?明明连白衣教都成立了,手下人也不少,想给文月郡主找麻烦不是再简单不过了吗?
想到这点,云夕又怀疑这位并非那张雪鸢了。
张雪鸢也感觉到了她的存在,转过头。她面目生得寻常,只是因为练武的缘故,保养得挺好的,看上去最多也就是四十来岁,她的脸颊从额头到下巴,有一道长长的疤痕,横跨了整张脸,让那张平常的脸,平添一分的狰狞。
她的眼神平静,里面是经历过诸多世事的人才会有的沧桑和冷漠。
看到她手头的梅花,张雪鸢原本略微冰冷的眼神多了几分的温和,“将梅花给我。”
云夕走过去,将梅花递给了她。
在张雪鸢伸手接过这梅花时,露出了一截的手腕。云夕看到手腕上套着一个深紫色的玉石手镯,手镯上刻着雪鸢两个字,字很小,若不是她眼力过人,也没法看到。
这手镯一看就非凡品,云夕手头倒是也有一两个,不过那也是宫里太后娘娘赏赐下来的好东西。
她飞快地收回目光,低头作内向的样子。
张雪鸢拿过那梅花后,将梅花直接放在坟墓前,久久地看着那墓碑。
片刻之后,她淡淡道:“你下去吧。”
云夕福了福身子,转身离去。
她重新走入洞内,发现那脸盲少女还在等她呢,她压低声音,问道:“没事吧?每年这个时间教主心情都会很不好呢。”
云夕笑了笑,同她慢慢走着,“教主人那么好,就算心情不好,也不会对我做什么的。”
来到这白衣教后,她学会的便是夸夸夸!反正在这些彻底被洗脑的少女面前,她只要夸白衣教的好就可以了。
脸盲少女赞同地点头,“我不是怕你被吓到嘛,教主人自然是顶好的。”
云夕笑了笑,“我再去采摘一些梅花好了。”
脸盲少女疑惑地看着她,“怎么了?”
云夕笑了笑,“我听几位姐姐说,圣女大人心情似乎不太好。我想梅花这么好看,说不定圣女大人看了后,心情就好了。”
等采摘完后,直接以这为理由,找到朵朵即可。
脸盲少女颔首道:“这倒是好主意,你快去吧。”她摇摇头,“你也真是不怕冷呀。”
云夕的一项本事便是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
“若是能让圣女开怀的话,我受点冻又算得了什么呢。”
等脸盲少女领她走出了这四通八达的通道后,云夕便返回去,又采摘了几朵的梅花。
她手里捧着梅花,沿原路走回,然后随便抓着一个看起来好说话的白衣教少女问道:“圣女在哪呢?我想将这花给她呢。”云夕补充了一句,“我看教主看到这花心情都好了不少,才想着让圣女也看看。”
那名少女倒是没有怎么怀疑,毕竟云夕刚刚的话,可是透露出她见过教主。
她拉着云夕说道:“难怪你找不到圣女,圣女不在她房间,现在是在圣殿里呢。”
云夕跟在她身后走着,依旧是让人眼花缭乱的各种通道。她觉得这白衣教的运气还真不是一般的好,居然能找到这样一个根据地!这山洞里的宫殿,一看就不知道修缮了多少年,没有二三十年的功夫是不可能的。结果却反而便宜了白衣教。
回想起自己安置人,都得辛苦寻找地点,买下庄子。云夕只能说人比人气死人啊。
最后她们两人停在了一个牌匾上书写着圣殿的屋外。
云夕还没进去,便听到了朵朵的声音。
朵朵声音温柔却显得坚定,“天地玄黄,宇宙洪荒。”
然后是整齐的女声跟着重复,“天气玄黄,宇宙洪荒。”
接连念了三遍。
云夕走进殿内,恰好看到朵朵在墙壁上一笔一划地写上“天气玄黄,宇宙洪荒”八个字,还认认真真地讲解着每一个字的写法。
云夕挑了挑眉——这可真是厉害了我的表妹!居然直接跑来白衣教当起了老师了。
她看着下面排排坐,一脸认真写字的白衣教少女,虽然她们因为是初次写的缘故,字迹歪歪扭扭的,但的确写得十分认真,还带着几分虔诚的味道。
这一幕让她心中忽然有些感动,她看最后几排还有空位,也不急着找朵朵,而是抱着梅花在最后一排坐下,脸盲少女看着墙壁上的字,眼中闪过一丝的渴望。只是她似乎还有事的样子,没法一直呆在这里。
只能低声叮嘱了云夕一句,“等你学会了,记得找时间教我哦,我先去巡逻了。”
“……好。”云夕说道。
心中忽然有些惆怅:等救出朵朵后,她便要离开这里了,只怕同这有趣的脸盲少女没有相见的一天。而且就算见到了,以这姑娘的脸盲症,能记住她的脸才有鬼呢。
她和脸盲少女的进来,朵朵自然也是知道的。只是云夕变了个样子,朵朵也没认出她来,只当是哪个白衣教的姑娘也进来听课,还吩咐人给云夕摆上笔墨纸砚,让她学着练字。
朵朵这一堂课上了半个时辰后就结束了。
在练字的时候,云夕为了表现出自己初学者的样子,也只能故意将字给写得潦草一点。
等这堂课结束后,见朵朵要离开这里,云夕捧着手里的梅花,笑着迎了过去,“我刚刚特地给圣女大人摘了些梅花,放房里用梅花熏熏屋子也是好的。”
朵朵鼻间嗅着梅花淡淡的馨香,不觉神清气爽,又看梅花可爱,连忙接了过去。当目光落在梅花的花瓣上时,她目光忽的一凝——花瓣上隐隐刻着两个字,朵朵。旁边还画了一朵的云。
朵朵被带来白衣教据点后,曼儿等人对外只让大家称呼她为圣女,除了教主、曼儿几个护法以及同她是旧识的绿儿姐姐,其他白衣教的人根本不知道她的本名。
加上旁边那朵云……
朵朵心中已经有了答案,眼睛湿了湿,她抬起头,对上了云夕那双熟悉的温柔的眼神,眨眼眨去眼中的水汽,竭力让自己的语气平静,“这梅花我很是喜欢。”
她顿了顿,说道:“你同我说说那梅树的风景如何?外头太冷了,我实在不想出去。”
云夕知道朵朵已经认出她来了,点点头,“好的。”
朵朵身边随时跟着两个身手不俗的女子,这既是保护,也是监视。毕竟朵朵是被掳回来的,白衣教的人也知道她不可能马上就对白衣教死心塌地,生怕她想法子逃出去,这才派了两个人跟在她身边。
这两个的身手虽然比不过十大护法,却也算得上是高手了。
那两人虽然不曾见过云夕——但是白衣教的人那么多,她们也不可能记得住那么多张脸。加上云夕刚刚又是被脸盲少女带进来,所以她们也只当是哪个她们没印象的教众。
云夕跟在朵朵身后,进了她的房间,也默默记住了她房间的位置,方便下次再来。
等进了房间后,朵朵拉着她直接坐在床沿,“这梅花开的可真好呢,等明日,我也想出去赏景一下。”
云夕将梅花放在旁边的花瓶中,用剪刀随意修建了一下,漫不经心说道:“这两天外面可冷了,圣女若是不小心着凉可就不好了。咱们教可离不开您呢。”
那两个监视朵朵的女子,闻言不自觉向她投来一个赞赏的眼神。云夕说那话,不过是为了不引起她们的怀疑。
朵朵叹了口气,说道:“等天热了后,梅花都早凋谢了。”
云夕指了指花瓶中的梅花,说道:“看这个也是可以的。”
然后她说起了梅花开花的景致,朵朵也作出一副听得入神的样子。
等听了一会儿,朵朵便说自己独自饿了,将那两人打发出去做梅花饼。
那两人看了云夕一眼,似乎觉得屋内有云夕守着,不至于会有事,这才转身离开。
等她们走后,朵朵正要开口说什么,云夕却伸手捂住她的嘴巴,笑着说道:“圣女可真厉害,认得那么多字呢。”
手点了点外头,示意那两人还没离去。
朵朵心领神会,继续说道:“不过是以前在家学着点,不做睁眼瞎罢了。也是姐妹们不嫌弃我的水平。”她那千字文,便是云夕捣鼓出来的,用来教家里的人读书认字。
也是因为有千字文的存在,杜周氏和杜一福才能在一年内,将大部分的字都给学会了。
两人在那边闲聊,等云夕确定那两人离开后,才对朵朵说道:“辛苦你了。”
她进门之前,便在墙角处丢了颗种子,种子已经发芽了,拿来帮她监视外头是否有人经过那是十分方便的。
朵朵眼眶红了红,却还是摇摇头说道:“不辛苦,她们对我挺好的。再说,我知道姐姐肯定是会来救我的。”
她眼中是满满的信任,“我们要什么时候离开吗?”
云夕将一瓶药塞到她手中,说道:“这药,你先收着。这里的迷药,只要一点就能够让人昏睡半天。你带在身上藏好,到时候若是想离开,就用迷药药倒她们。”她停顿了一下,说道:“虽然我很想马上将你带回家,可是现在带走,迟早她们也会想法子再将你带回来,所以我打算用一个一劳永逸的法子。”
倘若这张雪鸢真是云夕所知道的那位,那么她说不定能够利用这点和这位白衣教教主做一个交易,到时候就不用再担心朵朵被带回来了。
云夕顺便让朵朵记住外面那阵法的破解法子。因为担心她逃走,白衣教的人根本没有告诉过她。
朵朵重复了好几遍,将这方法深深地印刻在心中。
云夕看了看这屋子,摆设什么的都很好,显而易见,朵朵在这里,除了没有自由,其他的待遇都是最好的。不过若是等白衣教确定她对白衣教死心塌地了,自由应该也就有了。
云夕问道:“你最近是否开始学习白衣教的功法了?”
朵朵点点头,语气也多了几分的雀跃,“开始学了,这名叫雪凝功的功法果真很适合我。”
云夕眼中笑意加深,“适合你就好。你好好修炼,等武功大成后,谁也没法逼你做你不爱的事情。”
朵朵用力点头,这个道理她也是清楚的,所以尽管她没有要加入白衣教的意思,却也学习得很认真,不放过让自己强大的机会。说起来,或许是因为她潜意识中十分信任云夕,坚信自己的表姐迟早会过来救她。在被带回来后,不闹脾气,也不绝食,更没有试图逃走,白衣教这才那么快将功法给了她。
云夕觉得朵朵被自己调教得多好啊,知道什么样的选择对自己最好。
她笑了笑,“不过你怎么会想到教她们读书的?”
这点连她都没料到,云夕原本以为朵朵也就是勤奋练功罢了,哪里想到这小丫头,还当了一回老师,教书育人了起来。
朵朵眨了眨眼,说道:“我只是想起姐姐你同我说过的,很多女子是因为见识不够,加上又被男子刻意用女戒女则这些教导着,所以她们的目光只能看得到后宅的三亩地,太过小家子气。我便想,倘若我能够教导她们读书识字,她们看多了书,说不定能够更多地自己动脑子思考问题。格局也会变大一些。”
她顿了顿,说道:“让她们知道外面的天地并不只是她们以前所想的那样,这算不算是你所说的解放思想?”
比如她就觉得,白衣教只想着对付世上男子,采用的也是那种十分残忍暴虐的手段,这实在有些不妥。就算本来过错不在白衣教身上,人们都只看得到她们残忍的手段了。
现在的人都是谈白衣教色变,将白衣教彻底妖魔化,寻常女子说起白衣教,也是一脸鄙夷,生怕被人和白衣教牵扯上关系。除了那些实在日子过不下去的人,才会将一线希望寄托在她们身上。可是不改变思想的话,迟早会出更多的叛徒。
像先前几个护法被抓,便是因为有白衣教教众觉得她们的行事实在太过大逆不道,同衙门串通起来。
像她表姐多聪明啊,就算是将人整治得有苦说不出,可是外人却说不出她的半分不对,嘴里只有称赞的,只会说那些人家是自作自受。
朵朵觉得,要学就得学她表姐。
因为有云夕潜移默化的影响和细心教导,白衣教那一套的思想完全对朵朵没有用。她将表姐和白衣教作比较,得出的结论便是表姐完胜。
云夕看着表妹朵朵晶晶亮的眼神,不自觉笑了,摸了摸朵朵的头,“朵朵做的很好,便是这个道理。”
朵朵得了表姐的称赞,心花怒放,笑得眉眼弯弯的,“那在表姐带我走之前,我便先留在这里练功,顺便教她们读书好了。”
这样一想,在洞里的日子都不难熬了。
云夕点点头,说道:“我有什么消息的话,会刻在梅花上。”
朵朵点点头,“我两三天去看一次梅树好了。”
频率太高的话也不可以的。
姐妹两定下了联络法子后,云夕忽的察觉到了那两个女子的到来,同朵朵继续说起了各种梅花,以及梅花饼的味道。还说可以将梅花晒干,拿来泡茶什么的。
朵朵也装作对此很感兴趣的样子,等那两人端了梅花饼进来后,朵朵还吃了两个,请云夕吃了一个。
云夕觉得味道寻常,吃了一个后,为了避免夜长梦多,直接告退了。
离开后,她寻了个理由出去,见门口那两个姑娘依旧昏迷着。云夕微微一笑,拿出解药让她们嗅了嗅,在她们苏醒过来之前,莲步轻移,已经消失在她们面前。
远远的,在石阵中的她还能听到那两名少女的声音。
“哎哟,我们怎么就睡着了。”
“不知道,大概是困了吧。幸好没着凉,我们下回还是注意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