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杨玉帆身体好转后,云夕原本以为杨李氏会直接怼上杜一鸣,谁料到她却一直没举动。原本她还有些失望于杨李氏也是那种忍气吞声的人,谁料到,对方不鸣则已,一鸣就惊动了整个京城。
宠妾灭妻,也是属于民不告官不究的一种。京城中宠妾灭妻的人家自然也有一些,可是那些正室亦或是为了颜面名声,亦或是性格怯弱,基本都选择了沉默,真正会跑去状告的没几个。
云夕在收到消息的时候,惊讶得直接摔掉了手中的茶杯。只能说孩子果真是母亲的逆鳞,为了自己的孩子,杨李氏这样性情温和的人都愿意上公堂去状告自己的丈夫,即使她这一状告,很有可能会让丈夫保不住乌纱帽,被贬黜。
而作为被告的其中一人,赵氏一旦谋害嫡子的罪名落实,那么等待着她的便只有绞刑了。
立秋过来说这个消息的时候,杨玉蓉就在云夕身旁。她听闻这消息后,手不自觉攥紧了裙子,抓出皱褶,“云夕姐姐,我想去衙门看看我娘。”
无论如何,她都会同娘亲站在同一战线。爹的做法,实在太令她失望了。她不明白原本慈爱的爹,为何在赵氏有了身孕后,会变成这个样子。
云夕点点头,她也想看看杜一鸣下场呢,保不齐还能够落井下石一把。
她们两人正要一起去衙门,云六却来了,他咳嗽了一声,显然是有话要说。
云夕微微一动,对玉蓉道:“你先去去梳洗一下,等下我带你过去的时候,总不能让你娘看到你蓬头垢面的,然后以为我亏待了你。”
原本心情不太好的杨玉蓉忍不住笑了,“我哪里有姐姐你说的那么夸张。”她有些担忧地摸了摸自己的脸,“那我还是去洗一下脸好了。”
云夕看着杨玉蓉的背影,觉得这个妹妹真是太好哄了。
幸好她爹虽然是渣爹,可是妹妹还是好妹妹。
等杨玉蓉走后,云六这才开口道:“我们已经查到了那赵氏的身世了,这可花了我们不少的时间。”
云夕忍不住心神一震,一个小小的妾室,却能让万事屋和隐门调查那么长时间才找出点蛛丝马迹,可见赵氏并不普通。原本她从杨玉蓉口中套话得知,赵氏是一个秀才娘子的远方侄女,因为家境中落,所以投奔了秀才一家。
后来杨一蒙进山,无意中被毒蛇咬了,赵氏及时用嘴吸出毒液,所以才让杨一蒙平安无事,保住这条性命。
杨李氏感念她救了自家相公的恩情,又见赵氏在姑姑一家生活得不甚如意,便索性让杨一蒙纳了她为妾。赵氏进门这些年,一直都是规规矩矩,对杨李氏十分尊敬,因为一直以来的良好表现,所以才迷惑了杨李氏,让她真以为赵氏是个老实人。
却没想到被这老实人狠狠地咬上了一口,差点赔上儿子的命。
云六道:“我们经过调查,得知当年杀死杨一蒙的,是一伙名叫黑山寨的强盗。那位黑山寨的强盗头子便叫做赵平原。他有个女儿,叫赵百合。赵百合,正是赵氏的闺名。”
寥寥数语,云夕便明白了其中的关系。原来如此……难怪杜一鸣会那般护着赵氏,即使知道她对自己的儿子出手。赵氏作为赵平原的女儿,肯定知道杜一鸣做的那些事情,若是以此相要挟,杜一鸣也只能咬牙站在她那边。
不过从杜一鸣为了娶官家小姐,享受仕途之富贵,就让人杀死真正的杨一蒙的性格来看,他不可能会心甘情愿将把柄一直放在别人的手中。他迟早也是会对赵氏出手的。
云六道:“赵百合为了不让人知道自己的身世,这些年来,鲜少同赵平原联系。去年赵平原去世,她都未曾回去为他戴孝。”
云夕听到这里,眉头不自觉皱起,眼中闪过厌恶。那赵平原虽然是心狠手辣的人,从他想方设法抹掉女儿的过去,给她安排一个新的身份,让她有一个平顺的人生,可见也是个疼女儿的。赵百合却完全没有为这个父亲守孝的想法,甚至还在孝期之内怀孕,简直无耻之尤,同杜一鸣可谓是半斤八两,面目可憎。
事实上,她要守孝的话,理由再多不过了。随便说接到家中来信,知道父亲去世,就可以顺理成章戴孝了。杨李氏本身就不是那种会苛待妾室的人。
等等,去年……
像是有一条线将所有的线索串联起来一样,云夕忽的醐醍灌顶,心中闪过一丝明悟。
赵百合早不怀孕,晚不怀孕,偏偏等到她父亲赵平原去世后才顺利怀孕,保不齐便是杜一鸣故意的。这时代女人生产那就是度鬼门关,一不小心就会丢了性命。
杜一鸣若是在生产时动手脚,可谓是神不知鬼不觉。若是赵平原还活着,他哪里敢这么做。赵平原肯定会为女儿讨公道的。
原来不是不算账,只是时候未到。
在推测出其中的关节后,云夕对杜一鸣越发厌恶,说他人渣,都玷污了人渣两个字。
她沉声问道:“黑山寨这些年来发展如何?”
云六道:“黑山寨这些年来,倒是销声匿迹了不少。其实除了当年杀死杨一蒙这件事,他们平素犯下的血案不多,大多是劫富济贫。”
云夕嘴角微微勾起,“你说,若是咱们的人,冒充杜一鸣和赵百合的人,给黑山寨的人下毒药——当然不是真的下,黑山寨的其他人误以为他们两人想要杀人灭口,你说他们会如何表现?”
云六心领神会,“他们必然会先下手为强,要么反过来杀死他们,要么将他们两人做的事情公告于天下。而且赵百合如此不孝,黑山寨的人不是没有怨言的。”
云夕脸上的笑意收了起来,“就这么办吧。”
云六接了这命令后就退下了。
云夕则是好整以暇地坐在正堂中,手中把玩着一朵白玉雕琢而成的牡丹球。
杨玉蓉这时候也换好衣服出来了,有些疑惑地看着她,“姐姐你看上去心情不错呢。”或许是觉得姐姐比云夕姐姐要更亲近些,杨玉蓉现在也习惯和云瑶一样喊她姐姐了。
云夕道:“只是想起恶人终将伏法,不免开怀起来。”
“姐姐是说那赵氏吧?我娘已经把证据都收全了,这回定不会放过她的。”
云夕点点头,然后同杨玉蓉一起出门。
……
云夕不得不承认,杨李氏状告杜一鸣还真的是选了一个不错的时期。
现在不少人都中了牛痘,等出痘后,可谓是憋得发慌,如今正好出了这么一个大新闻,大家自然是死命地跑来围观了。
当云夕和杨玉蓉下马车的时候,顺天府前已经挤了一圈的人,大家纷纷围观这杨李氏状告自己丈夫的八卦,毕竟这杨氏夫妻先前给人的感觉便是鹣鲽情深,在四月份戴家大姑娘的添妆日,“杨一蒙”更是亲自去接杨夫人,在门口等她,在全京城人面前秀了一波的恩爱。今日却突然画风大变,撕了个天昏地暗,自然引发了不少人的好奇。
云夕原本还在想要不要云大他们开道一下,好占据一个比较好的观赏位置,谁料到那些围观的老百姓见到她,直接让开了一条道路让她们通过。
云夕不由怔在了原地。
“郡主您便是那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若不是您那牛痘,只怕我们一家老小都要染上那天花了。”
“是啊,您的大恩大德,我们永世难忘。”
云夕听着一声声真挚的感谢,嘴角不由勾起了一抹的笑。原来她所做的一切,还是会被人们铭记在心的。
杨玉蓉看着这些老百姓们发自内心的崇敬,心中是满满的羡慕——什么时候她也能够和姐姐一样厉害呢。
云夕颔首对他们致意,然后和杨玉蓉一起走到最前面的位置。
杨玉蓉一见到跪在前面的母亲,眼眶立即就红了。
公堂之上,杨李氏沉声道:“我原本以为同丈夫相濡以沫,夫妻情深,却没想到他杨一蒙明知那赵氏试图用天花残害我儿,却护着那赵氏,无视那诸多的证据,反而认为我是无理取闹。”
杨李氏说到后面,声音不自觉哽咽了起来,“那赵氏在还未怀孕以前,温柔恭顺,结果等怀孕后,便视我儿为眼中钉,将天花的病菌偷偷放入棉被之中,害得我那八岁的孩儿感染了天花,当时若不是明郡主伸出援手,只怕我那孩儿的命就这样去了。”
一回想起当时躺在床上,明明难受到了极点,却还强打着精神安慰她的儿子,杨李氏便心如刀割,恨不得将始作俑者赵氏给千刀万剐,连带着也恨上了执意袒护赵氏的丈夫。
杨李氏当时便将这棉被一直藏得好好的,直到这时候,才将棉被在公堂之上展开来,让大家好好看一看这上面带血的棉花。
说实话,若不是不少人现在都接种了牛痘,不惧怕这天花,在看到这东西的时候,还真的会忍不住心惊胆战一回。
先前跑去骂杨家的人,看到这场景,心中不免有些后悔。从这可以看出,那杨李氏也是个可怜人,好好的孩子差点就被害死。真正害得天花传染的人,是那心狠手辣的赵氏。
杨李氏继续道:“这棉被所用的绸缎,当时我半匹给了我孩儿做棉被,赵氏觉得这花样好看,我当时见她喜欢,便将剩余的给了她。谁料到她将这绸缎拿来做一件一模一样的棉被,在里面藏入天花的病种。然后趁晒棉被的机会,偷偷调换被子。”
“被我查出此事后,我丈夫却宠妾灭妻,将所有过错推到赵氏身边的丫鬟身上。直到我拿出丫鬟一家的卖身契,她才说了实话,说是赵氏指使的。大人若是不信,可以将那丫鬟唤来。”
“可恨这时候,我丈夫还只说那丫鬟是被我威胁才改口,既然儿子没事,就不必小题大做。”
杨李氏心灰意冷,“我们两人唯一的嫡子差点被害死,在他眼中,居然只是件小事,我只是想讨回公道,却被说是小题大做!”想到这里,杨李氏觉得自己当年真是瞎了眼,才会觉得杨一蒙是个好的。
杨李氏口齿清晰,条理分明,将杜一鸣和赵百合无耻的言行举止描绘得让人身临其境,不少人听得心有戚戚然,分外同情神情凄婉的杨李氏。
“也难怪这杨李氏会跑来状告自己的丈夫和小妾,一个女人,若不是被逼的没办法,哪里会将家丑公诸于世。”
“是啊,我先前还觉得她大惊小怪,以为她是不能容人的,如今才明白她的苦衷。”
“倘若有人要害我孩子,我也会和杨李氏一样,同他们拼命的。”
大家都对杨李氏那叫一个感同身受。尤其是大家知晓这天花一开始却是因为赵氏为了一己之私谋害嫡子,却连累到京城其他人也染上,家里有因天花死亡的人,更是恨不得将赵氏给凌迟了。这女人真是太可恨了。
早在杨李氏状告自己丈夫的时候,孙洪便已经让人将杨一蒙给请过来。
当杜一鸣到来时,迎接他的是众人共同的鄙夷眼神。
杜一鸣看着衙门里的妻子,心中的怒火不断翻滚着:他怎么也没想到,一贯恭顺听话的妻子,这回却会铁了心一样同他大闹,甚至不惜状告他,让他在京城中所有人面前丢了大脸。
若说真爱那百合,那倒不至于,现在容忍她,只不过是因为百合知道他过往的一切罢了。对于百合直接对嫡子下手的做法,他不是不生气,只是现在还不是和百合闹翻的时候——等百合生下孩子后,便是他帮玉帆报仇的时间。他自认为十分用心地安抚妻子,妻子却完全不买账,让他心头火燃烧得更旺了。
他匆匆走到衙门口,一眼便看到了云夕。即使在汹涌的人群中,云夕也是鹤立鸡群的存在。她似乎总有一种魔力,能让人忍不住将目光对准在她身上。他抬了抬眼,目光恰好对上云夕的眼睛。
云夕的目光有点冷,眼神清澈,似有一抹嘲讽的微光浮动。
杜一鸣不知为何,心虚了起来——明明云夕不应该知道他真正身份的。
等他定神一看,云夕又转头同玉蓉说话,仿佛刚刚那令他胆战心惊的一瞥只是他的幻觉。
杜一鸣压下了心头泛起的不安,走进衙门之中。
杜一鸣一进去,便辩解道:“大人,内子只是一时激愤之下,所以有些口不择言。还请大人原谅她一时的莽撞。”
他叹了口气,一副无论妻子有什么不合时宜的举动他都能够体谅能够宽容的样子。
杨李氏冷笑道:“我却是从未如此清醒过。”清醒地认识到这么多年的枕边人是如此自私的一个人。她知道他心有顾虑,却不认为有什么顾虑会胜过自己妻儿的生命。
她现在唯一的想法便是保护好自己的一双孩儿,然后不让杨一蒙和赵氏好过。
杜一鸣还想说什么,但是遭受天花之苦的老百姓们可不买账,有的甚至不顾这里是公堂,直接一个臭鸡蛋砸在杜一鸣头上,砸得他满头都是散发着恶臭味的臭鸡蛋。
“交出赵氏!”
“交出赵氏!”
杜一鸣也算是经历过朝廷之上唇枪舌辩的场景,可是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在遇到这些根本不听他一套套大道理的老百姓,他就算是口舌如簧也是没有用的。
没一会儿,就被丢得全身都是烂菜烂叶。这些人在丢的时候,还记得避开受害者杨李氏。
杨李氏更是直接距离丈夫好几米,免得被一不小心波及到。
孙洪看着这失控了的画面,忍不住用惊堂木拍了拍,“肃静!公堂之上怎能如此喧闹儿戏!”他唯一庆幸的是,自己距离这杨一蒙远远的,根本不惧怕被丢到,只是一想到等下清理工作——即使这工作轮不到他,孙洪还是忍不住一阵的头疼。
一个年迈的妇人泪流满面,“大人,实在是这赵氏太可恶。我还可怜的孙女丫丫,她才三岁啊,就因为这天花去了,我恨不得替她去了。偏偏这宠妾灭妻的杨一蒙还想袒护那赵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