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滨来到三班门口,喊住了去吃饭的赵羽:“麻烦让何小天出来一下。”
今天是会考的第一天,门卫早早的开了校门,迎接着那些退学的学生从各地赶来,门外大片的商贩都已支起了摊位,等待着他们的顾客上门。今天无论对一部分学生还是一部分商贩,都将是收获满满的一天。
何小天道:“怎么了?”
李滨道:“你还是不用替我考了吧,我听人说了,你们班主任查的挺严的。”
何小天道:“没事,去年他也是说的这些话,结果什么事都没有。”
李滨道:“不用,真的不用了。”
何小天道:“没事,物理几点考?”
李滨道:“要不你光给我考数学吧,物理我找了四班一个。”
何小天道:“学习好吗?”
李滨道:“是个过一线的人。”
何小天道:“那就行。”
李斌道:“现在很多人都在找人替政治,昨晚一个高二的在QQ上让我找人替他考政治,这怎么找?所有文科班的男生加起来还没有理科班一个班的男生多,监考老师不看脸就算客气的了,总不至于男女也不分吧。”
何小天道:“要是四班那个人不去了,你再跟我说吧。”
李滨道:“行。”
数学课。
教室后几排的学生已经空了大半,有补考的也有替考的,这原本对于一个班级的进度而言毫无影响,只因前几排的支柱也出去了几个,李育新自然是不能再忽略这些人,于是发了套试卷,自己回办公室喝茶去了。
试卷是一张一张向后传的,何小天这一排传到宋国涛就没有了,也刚好后面几人都是不愿做题的几人,因此谁都没有再要。
何小天找到了一本数学的校本教材,随手翻开一套不知哪个省的二模试题,趴在桌子上做了起来。
他自上高三以来就没有这么正儿八经做过一次题,心中立刻对自己的刻苦学习表示了由衷的赞赏,原打算做完选择题就奖励自己发会儿呆,却不想连第一题都没做出来。
这是一道关于圆的题目,他连看了三遍解析都没弄明白弦切角的性质到底是什么。于是他回头问刘阳伟:“帮我做道题吧?”
刘阳伟抬头看他一眼,点点头,伸手接过教材。
何小天递给他解析:“给你答案。”
刘阳伟大手一挥,自信满满:“不用。”
这一做就是大半节课。
李育新也喝足了茶水,回来教室继续踱着圈子。
走到刘阳伟附近,低头看他一眼,却见做的不是自己发的题,当即火起,怒声叱道:“你做这个干什么!这是初中知识,高考不考!”
刘阳伟心中冤枉,指一下何小天:“他问我。”
李育新气道:“别做了,高考不考做什么做!”说完又走到何小天旁边,狠狠地掐起他的胳膊:“何小天,我一直想说说你,一直没说,从上高三以来,在那边的时候你就一直不走我的思路,自己做自己的,当然有时候考得也还凑合,但是你做这种题做什么?高考又不考,这是初中知识,你现在做的这种参数的题也不考,你做什么做?发讲义你也不做,讲课你也不听,你说说你想干什么?”
何小天知道他这么做也是为学生好,只是因为自己的数学底子不错,一直以来分数也算不低,因此他也很少单独挑自己的毛病。他自知理亏,当下也不想多做辩解,只是想不明白的是,既然不考,学校还发什么呢?
铃声一响,李育新片刻没拖,收起讲义便回了办公室。
何小天又托起了他的腮看着门外发呆,开始了他的精神穿越之旅。
忽见门外一个松垮的身影踉跄着走过,何小天不及多想,立时起身冲了出去。
果然是董大本。
何小天喊住他,笑问道:“找人替考吗?”
董大本道:“你……你有没有二……二二十块,我明天还……还你。”
何小天赶紧掏出二十给他,道:“不着急。”
董大本道:“你……用不用?我明……明天就……就还你。”
何小天道:“不着急,有空再说,不用专门过来还。”
董大本点点头:“那……那我走了。”
何小天摆摆手:“嗯。”
远远地看见男厕那边周成彦被赵羽一脚踹了出来,周成彦在门外骂骂咧咧,越骂气势越足,给自己壮了半天的胆,却愣是没敢再回去。何小天哈哈一笑,回了教室。
周成彦回到教室,心中越想越气,可追又追不上,追上又打不过,这该如何是好?
此气不出,心意终是难平。
蓦地看见赵羽桌上的黑色耳罩,又看看一旁发呆的宋国涛,一下想到一条毒计,忍不住笑了出来。
他拿起耳罩,悄悄走到宋国涛身后,撑开来便想给他戴上,到时若是赵羽嫌脏,那也是他自己扔的耳罩,总也怨不得自己,大不了再挨顿踹,两个人一块难受,总好过自己郁闷。
后排几人见此场景,心中大喜,纷纷喝彩:
“上啊!”
“你到底敢不敢啊?”
“别怂啊!”
“你个怂逼!”
周成彦犹豫半天,终于想到除了赵羽外也许还要先挨一顿宋国涛的揍,虽然还未曾见识过他的战斗力,但总还是不要由自己做这个试金石的好。
宋国涛早就听到了周围人的笑声,知道又是想拿自己寻乐子,但中国的各种制度历来只讲究事后的制裁,并不注重事前的预防,宋国涛也是被戏耍惯了,知道在此时反抗决不占理,到时低人一等,底气就输了一半,只想等他做出什么事之后再做打算。
周成彦听着众人挑衅的声音,又想起自己现在这件被他玷污的衣服,现在背后又多了一个赵羽的大脚印,当下一咬牙,撒开了手。
宋国涛登时暴跳而起,额角青筋直突,一把扯下头上的耳罩:“你混蛋!”
众人纷纷呐喊助威,为周成彦的英勇伸出了大拇指,何小天也抬手用袖子擦了擦脸上的口水。
宋国涛看看周围人的神情,若然动手自己必定讨不到便宜,可即便如此,也总要让他们吃点亏。他两步迈到窗边,“砰”的拉开窗户,就要将耳罩扔下去。
此时赵羽刚回教室,一见这场景心里也知晓了个大概,只是不知扔自己的耳罩是何缘故。眼见耳罩就要被抛出窗外,他也不再多想,大喝一声:“干什么!那是我的,我没惹你吧!”
宋国涛喘着粗气,憋红了双眼,手停在半空。他转头看一眼赵羽,又瞪一眼周成彦和旁边大笑的众人,只得将耳罩放回了赵羽桌上。
到了上课,周成彦仍不安分,摸摸大腿上的另一个鞋印,还是很气,但这股子气已经从赵羽身上被迫转移到了宋国涛身上。于是他又联系了几个人,剪刀石头布输了的往宋国涛身上扔粉笔头。
除了被第一块粉笔头击打后宋国涛回过头做出了极为愤怒的表情之外,往后便都不再做出反应。一来问不出是谁,二来问出来也没用。
几人并没有因他的沉默而停止扔粉笔,力度反倒是试探性的越来越大,有时击打在背,有时击打在头,有时偏离航线击打到郑天均,于是郑天均回头道:“你们扔就扔准点,别扔我。”
于是下一块粉笔又击打到了宋国涛的后脑勺。
粉笔每次打到宋国涛就会弹落在何小天桌上,何小天开始也回头看过几人一眼,不过那几人都摆手表了歉意,他也就不再多说,只是将粉笔归拢到一起,到现在已经聚成了高高的一小堆。
又一块粉笔击打在了宋国涛的头,宋国涛再忍不住,低声道:“有病吧。”
声音虽然不大,只是州官放的火就已经够刺眼的了,又如何能容忍百姓再续一支灯呢。
张建阳喝道:“别说话!”
这一声貌似是在维持自习的纪律,但其中含义已经不言而喻。
后面几人哈哈的笑起来。
粉笔又一次次弹落在何小天的桌上。
何小天昨天和苏龙潜说了今天会去校门口买吃的,放学后也就没在教室多呆,等铃声一响就出门了。
李滨在教室门口等着他。
李滨道:“我爸给我们班主任打电话了,说今天下午就过来,你现在给你妈打个电话,看看有没有要带的,下午让我爸一起给你带来。”说着环顾四面,确认没有老师,便拉着何小天钻到楼梯底下,掏出一个手机来。
“喂,爸。”
“什么事?”
“我这大周回不去了,李滨他爸今天下午过来,顺便给我带点钱过来。”
“哦……你和你妈说吧,等着……哎,你过来接一下……哎,你要什么?今天下午我也过去你要什么我给你带过去。”
“你帮我把那双黑色的鞋带过来。”
“白鞋?你哪有白鞋?不就一双黑色的吗?”
“对,就那个。”
“还要什么?”
“再要点钱。”
“多少就够了?”
“三百五吧,还要交报名费。”
“好,我给你多带点。”
“好,那我挂了。”
“今天咱们这里有集,你有什么想吃的吗?”
“不用,什么都不用买。”
“你要不要吃鸡腿?”
“不吃。”
“吃我就给你买点过去”
“不吃。”
“大橘子呢?”
“不吃。”
“给你少买点吧。”
“不吃。”
“好,那我挂了。”
“嗯。”
高中三个年级的学生以及高二高三退学的学生很少能如今日一般齐聚,校门外小贩的喇叭声吆喝声铺天盖地,混合着人群的交谈声穿插其间,熙熙攘攘,真如夜市一般繁盛非凡。
有人急于填饱肚子,见什么吃什么。有人漫无目的的闲逛,无所谓着每一种食物在眼前一闪而过。有人与人挽手并肩,已觉此生无憾。有人孤苦无依,见风不是风,见雨不是雨。
卖烤地瓜的老大爷终于卖光了最后一个烤地瓜,熄灭了燃烧了整个上午的炉火。
何小天站在道路中间,周围人来车往,他忽然觉得自己就是一个烤地瓜,从土里来,往火里去,流转了大半个春秋的生命,却没有一刻能属于自己。他看着周遭来来往往的人潮,知道自己已然深陷其中,无力自拔,不知怎的,竟涌出一种欲哭无泪的压抑感来。尤其是冷风一吹,风沙扑面,鼻子一酸,泪水便温润了眼眶。
他一转头,迎面遇见了张大波。
张大波脸上依稀有了胡渣,嘴唇却依旧苍白。
二人相视一笑,都没有说话,一个往南去了,一个往北走了。
一朝春秋,一朝荣枯,有叶吹于山巅,有叶滞于湖底,风起不见,风止也不见。
下午第二节英语课上,李滨喊出了何小天。
“什么事?”
李滨道:“我爸来了,你妈也来了,出去吧。”
何小天点点头:“走吧。”
李滨道:“我刚把替我考试的人送进去,我怕监考老师不让他进,就跟在他后面,结果人家老师看都不看,直接就让进了。”
何小天道:“学校也是为了学生好,念了这么多年的书,没考上大学,总也要想办法让他们拿到高中毕业证。”
李滨道:“对,要是连毕业证都这么难弄,传了出去谁还来这个学校。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这么着了。”
这个时间的商贩们早已经走光,路边只有几个环卫工人还在打扫着一地的垃圾,不时埋怨两句。
何小天的姑父也在车旁,正与何母聊着天,一见何小天来了,关切道:“考试考得怎么样?”
何小天觉得这事一时半会儿也讲不清楚,当下便顺水推舟,点点头:“还行。”
何母从车里拎出来一袋面和一袋绿豆,对姑父说道:“绿豆是给你们的,面也是,面是刚磨的,秀丽在教委上班,离学校近一点,要是吃不完就给小天儿他班主任一些。”
晚饭,餐厅。
忽听得“啪”的一声,众人纷纷转头看去,只见庞博的女朋友蹲倒在地,扶着承重柱才勉强站起来,不远处庞博已经已经大踏步出了餐厅。
郑天均道:“看见了没,庞博刚才扇了他女朋友一耳光,那么大劲,人都起飞了。”
苏龙潜摇摇头:“没看到。”
郑天均道:“刚才那么大声你没听到?”
何小天道:“我见过好几次庞博打他女朋友了,他俩是不是整天打?”
郑天均嗤笑一声:“常有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