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宫就是个麻烦的代名词,这是漪乔最近最大的体悟。虽然她进宫之前已经考虑过这些,但是现在想来不免觉得自己当初的心理准备做得还是不够充分。自从她入宫之日起,她就几乎没过过几天消停日子。不过究其主要原因,还在她嫁的人身上。
所谓“树大招风”,可是漪乔觉得他这棵树真是什么都招。之前的各种明算暗算刚过去没多久,就立刻有桃花运紧随而来,真是挡都挡不住。
眼看着朱见深赐婚的日子越来越近了,佑樘却仍然没有半分着急的意思,依旧是一副悠游淡定的样子,没事儿人一样,漪乔真是想破脑袋也猜不出他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不过她这几天也没工夫去琢磨他的心思了,因为她得去应付另一桩麻烦。
自从她对外宣布她怀有身孕之后,慈庆宫的客流量就直线飙升,各种补品珍馐和奇珍异宝也源源不断地从四面八方往慈庆宫涌。不过这也很正常,在旁人看来,这可是讨好未来皇后的好机会,自然是要好好把握。
周太后次日还特地亲临慈庆宫来看望她,带来了几个有经验的嬷嬷照料她的饮食起居,并且恩准她这段日子不用每日都去仁寿宫请安了,再三嘱咐她一定要安心养胎。
漪乔面上笑着恭敬地谢了恩,可是心里却是一片愁云惨淡。有这几个嬷嬷在,她就相当于被监视了。而且她如今还是“早孕期”,离“临盆”还有好久,且不说到时候要怎么掩过去,光是中间这段时间就很难熬,她怕自己会露出什么马脚。并且很重要的一点是,在这种形势下,她只能和佑樘分房睡了。所以,她想在期间真正怀孕来补救一下也难。
然而漪乔一边烦心着假怀孕的事情,一边还要应对万亦柔暗里的挑战。
这万姑娘每日都必定要来慈庆宫走一遭,每日必定带上大堆大堆的补品,和一箩筐说也说不完的话。她特意去各处搜集了很多安胎保胎的法子,然后每日来的时候就会不厌其烦地一样样说给漪乔听。这似乎是在巴结她,但是漪乔明白,万亦柔只是在做给宫里的人看,或者说主要是做给佑樘和太后皇帝看。以显示她乖巧识大体。
漪乔原本是不想召见她的,但是转念想想,她如今明面上是马上要成为太子侧妃的人,自己要是这么做了,不免显得她这个正妃小家子气,说不定正中她下怀。
话说回来,不管佑樘表面上再怎么不作为,但是说到底她都是相信他的,相信他是站在她这边的,相信他不会让万亦柔如愿。只是因为猜不透他的具体打算,她心里难免着急。
那万姑娘每次来都美其名曰为漪乔解闷,但是到头来都把漪乔闷得不轻。她每次稍微显露出些不耐烦情绪的时候,万亦柔都会积极提议陪她到各处走走,说什么到时候也利于分娩。漪乔本来和她就没有什么可说的,自然会找借口推辞,这个时候她就一副受了气又隐忍不发的样子,然后一副恭顺的样子低着头退下去。
有时候正好碰上从文华殿回来的佑樘,万亦柔也只是规矩地朝他行个礼,旁的并不说什么,倒是弄得好像漪乔仗势欺人似的。
由于漪乔拟定的那份健康锻炼计划,佑樘最近的作息都比较规律。漪乔真怀疑万亦柔是不是提前算准了佑樘的作息时间,掐好了点儿故意让他看见的,要不然哪来这么巧的事。再回过头望望佑樘的反应,漪乔似乎看到了他面上一闪而逝的思考之色,但仔细去看时却又似乎什么都没捕捉到,他仍旧是与平日里一般无二的神情。
漪乔原本也没打算怎么花心思在万亦柔身上,想着就这么不死不活地拖着,过些日子她不消停也得消停。但是,朱佑杬的到来让她改变了想法。
日子过得倒也快,转眼便到了七夕。
朱佑杬到的时候,漪乔正被几个嬷嬷劝着喝一碗味道怪怪的汤药,她正好借着这个茬儿为自己解了围。
朱佑杬如今变得沉默了许多,此时已经没有了往日里的骄横,只是照例向漪乔行了一礼,之后顿了顿,扯出一丝笑,开口道:“皇嫂,近来可好?”
“不好也不坏,就是麻烦多了点。不过,”漪乔笑着示意他坐下,“二皇弟有何话不妨直说。”
朱佑杬一愣:“皇嫂看出来我有话要说?”
“没话要说的话,你方才就不会特意将宫人们都遣退了。”漪乔边说着话,边起身把那碗里的汤药都倒进了一旁摆放的花盆里。
“也是。我心里想着事情就犯傻了,”朱佑杬讪讪地笑了笑,然后犹豫了半晌才接着道,“皇嫂可知皇兄近来都在忙些什么?”
漪乔动作一滞,继而笑看向他:“我从来不会过问这些事情,太祖皇帝早已立下规矩,后宫不得干政。更何况,我对这些也不感兴趣。所以,二皇弟想知道这个的话,我就爱莫能助了。”
“皇嫂可能有所误会了,我……我,”朱佑杬低头嗫嚅半天,才缓缓抬头看向她,“我只是想知道自己还能不能活到就藩之日。”
漪乔怔怔地看着他,原本有些不明白他的意思,但是随即在心里思忖一下,便也就听出了他在说什么。
年龄尚幼的皇子受封之后一般不会立即赶往封地就藩,而是要等到稍大些再前往各自的封地。依着朱佑杬如今的年纪来看,估计还要等上六七年。而朱见深眼看着是快要不行了,一定撑不到朱佑杬就藩的时候,所以他的生死就完全掌握在了佑樘的手里。
真是风水轮流转,朱佑杬母子以前有朱见深的庇护,可谓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现在却要担心自己的性命问题。再得自己父皇的偏爱又怎样,他最后照样没有争到皇储之位。
“二皇弟放心,虽然我不知道殿下对于你和你母妃到底是怎么打算的,但是我想,只要你们日后安分守己,他应该不会为难你们的。”
“皇嫂可能有所不知,其实以前很多事情母妃都是主使,比如皇嫂上次乔装出宫搬救兵那次,在路上遇到的那个杀手就是母妃安排的,不过幸亏被那蒙古小王子给救下了。母妃做的这些事情,凭着皇兄的势力,要查出来也不是什么难事。皇兄的手段皇嫂多少当是知晓的,故而……故而我心中总是不踏实。”
朱佑杬的话让漪乔回想起了她上次出宫去找墨意,在路上遇刺的事情。她当时只猜到那是宫里头的人指使的,却是没想到幕后黑手竟是邵宸妃。
“我有个不情之请,”朱佑杬咬着嘴唇注视着漪乔,“若是有朝一日皇兄动了杀念,求皇嫂在皇兄面前说说情,放我和母妃一条生路。我相信,皇嫂的话一定会有用。”
漪乔转眸打量他一番,忍不住在心里叹息连连。说起来,她和这个十一二岁的孩子也有过一段时间的相处,算是有些交情。他以前确实有些娇纵,但是本质并不坏,而且他之前还曾经帮过她。
可是她不想让佑樘为难,也从未自以为是地想过以自己的想法去左右他的意志。尤其是这种政治斗争,不是她应该插手的。对于此,她认识得很清楚。
“我从未想过也从未认为自己能倚仗殿下对我的感情左右殿下的决定,并且我相信,殿下做任何事情都自有他的道理,”漪乔敛容看向朱佑杬,目光中透着歉然,“所以,我很可能帮不上你什么忙。”
片刻的沉默之后,朱佑杬才再度迟疑着开口:“其实我也只是来试试而已,皇嫂不必歉疚的——那……我告辞了,皇嫂保重。”
然而他在挪动了一步之后却又顿住,踟蹰了一下,回头看向漪乔:“皇嫂,对万亦柔切不可掉以轻心。皇嫂是太子妃,手里握着的权力该用就要用,可不能让她得意了。另外,她最近都对皇兄很殷勤的,有事没事就跑到文华殿去送点饭菜点心什么的,这些不晓得皇嫂知道不知道。虽然皇兄和皇嫂情比金坚,但还是提防着点好,皇嫂近来碍着怀孕的事情和皇兄的相处也变少了,别教她钻了空子。”
漪乔听了他这话不由得一愣,但她刚要说什么的时候,朱佑杬已经提步走出去了。
她都没有帮上他的忙,可他居然还为她着想提醒她,这不免更加深了她心里的愧疚。
仔细想一下,他的话不无道理。她手里既然握有权力,为何不善加利用呢?静下心来想想,她最近的态度与她忙于应付宫里的各路人马有关,但也确实有些掉以轻心的倾向。至于他说的万亦柔献殷勤的事情,她有所耳闻,但是碍于她的身份和现在的状况,她不能天天往文华殿跑,而她也不可能阻止万亦柔,所以就没有多加干预。
不过如今看来,是她该出手的时候了。
虽然她极为信任他,但是也不能给旁人留下钻空子的机会。况且最近他们的相处确实变少了,她于此也已经不舒服很久了。
今天是七夕,她正好借着这阵东风。
推开窗扉,漪乔望着外面嵌着丝丝缕缕碎云的深蓝色天幕,深吸一口气,嘴角漾起一抹轻浅的笑容。
流金似的阳光透过窗子上雕花的图案洒落在地面和桌案上,投射入那双清湛的琉璃眸里,映射出一片清晰的交错光影。
佑樘扫了一眼面前御膳房送来的丰盛午膳,并不执箸用膳,而似乎是在等着什么。
守在文华门的太监一路小跑,一进殿就跪在地上通传道:“启禀殿下,万姑娘求见。”
佑樘若有似无地叹口气,随即略一沉吟,轻笑一声道:“传。”
万亦柔今日着一袭碧绿色的烟云蝴蝶暗花细丝褶缎裙,面上化着精致的妆容,精心梳就的云鬓上别着一对金丝香木嵌蝉玉珠,衬上她娇美的面容和婀娜的身姿,活脱脱一个楚楚水嫩的美人。
她垂眉敛目地朝佑樘行了一礼,平身之后也是微微垂着头,吩咐身后的宫女将一个托盘递上来,然后得到佑樘准许之后,步履款款地亲自走上前去,将手里的东西小心翼翼地放到了佑樘面前的桌案上。
“看来亦柔来的时辰正好,”她冲着佑樘柔柔一笑,“殿下尝尝看今日的点心和菜品合不合胃口。”
“万姑娘近来每日都来送午膳,真是辛苦了。”佑樘瞥了一眼她呈上来的膳食,笑看向她道。
“能为殿下尽一份心,亦柔不觉得辛苦。殿下若是怜惜亦柔辛苦,就赏光品尝一二,这都是刚做出来的,凉掉了就不好了,”她顿了一顿,随即小心地查看着他的神情,询问道,“殿下可许亦柔为殿下布菜?”
佑樘面上挂着惯常的笑容,没有出言推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