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画不好,”漪乔话一出口才发觉自己的声音居然已经哽咽,她懊恼自己竟没忍住,埋着头不敢看他,“回头画个吉庆些的。”
祐樘想要蹲下|身查看她的情况,奈何她死死抱着他不愿松手,他一时间动弹不得。祐樘无奈一笑,用空出来的两只手拍抚她的后背,柔声哄道:“好,回头画个吉庆的,挂在乔儿那里好不好?都要当娘的人了,怎么跟个孩子似的呢——乔儿可是想到了什么?”
“没有。”
“真的没有?”
“说没有就没有。”
“没有的话,那乔儿就放开我。”
“不要。”
“乖,先放开。”
“不放。”
祐樘叹笑一声:“果然‘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孔圣人诚不欺我。幸而乔儿不凶悍,不然我这日子就没法儿过了。只是……”
漪乔吸吸鼻子:“只是什么?”
“外人似乎不这么看。乔儿已经声名在外了,”祐樘说着便笑了起来,“乔儿还记得在我登基之初,上书奏请守丧三年延迟纳妃的谢迁谢先生么?他当年可是帮了我大忙——谢夫人平日行事剽悍,谢先生是出了名的惧内。那日我派内官到谢先生府上传旨召他入宫,恰赶上谢夫人发脾气,内官到时,谢先生正缩在床底下避难。见我的旨意到了,这才壮着胆子从床底下钻出来,拍拍身上的尘土,对着谢夫人扬眉吐气道:‘你再如此,我便告到陛下那里!’谢夫人根本不以为意,冷冷哼笑一声道:‘好啊!夫君去找陛下,那妾身就找皇后去!’”
“噗——”漪乔忍不住喷笑,复又黑沉着脸看向他:“我有那么凶悍嘛?我又不会把你逼到床底下……”
“我始终独宠中宫别无嫔御,大概在外人看来,是由于乔儿是个善妒的河东狮,”祐樘小心地为她拭去脸颊上残存的泪迹,嘴角晕开一缕柔和的笑意,“乔儿笑了就好,来,擦擦泪——”
“惧内大多数是由于爱妻嘛。谢先生当年肯帮忙,除了因着你青宫时的师生情分,大概还有一种类似于同道中人的理解。”
祐樘颔首道:“嗯,大抵如此——乔儿也累了一天了,早些回去就寝吧。”
“那你呢?”
祐樘笑道:“我再批一会儿奏章——乔儿怎么了?”
漪乔敛容叹息道:“如今时辰已经不早了,你明日还要早起上朝,你这一忙,不晓得又要到几更天。”她沉默一下,将他的双手捧在自己手心里,低语道:“你这样日复一日地忙忙碌碌,是怎么坚持下来的。就算是一台机器,日子久了也会出问题。何况你……”
“昔日太祖皇帝‘鸡鸣而起,昧爽而朝,未日出而临百官’,”祐樘摇头笑道,“我这样算不得什么。况大明如今刚恢复些元气,边陲又诸事未平……”
可是后世又有几个人记得你?漪乔思及此就是一阵长叹:“好了,我不打扰你了——记得早些就寝。”她说话间站起身,倾身抱了他一下,转身出了思政轩。
这中间到底是出了什么纰漏?为什么他这段历史后世鲜有人知?她知道他胸怀天下心系苍生,做这一切不过是为了百姓,但名望与功绩起码要成正比。在福泽当世之后,相信祐樘自己也不希望他呕心沥血亲手缔造的是一个被遗忘的盛世。
漪乔按了按额角,又忍不住看了一眼思政轩里的灯火,在心里无声地叹息一声,摆驾回了寝宫。
随着叶色由绿转黄,不知不觉间便跌入了八月。漪乔腹部隆起已经十分明显了,行动变得越发不利落,她此刻愈加能体会到怀孕的艰辛——除了身子笨重和忌口以外,她的脚踝、小腿都开始出现浮肿,半夜里时不时小腿抽筋,染了风寒也不敢吃药,只咬牙硬挺着,怕影响到孩子。
周太皇太后一早就安排了好几个手脚麻利、经验老道的嬷嬷伺候她,她们对于这些孕期徵状早已司空见惯。在她们的悉心料理下,她脚踝和小腿上的浮肿总算消下去一些,夜里抽筋的次数也少了。虽然她们照料得很周到,但祐樘只要一有空就会亲自扶着她出外散步,甚至亲自为她揉腿按摩。
由于腿部抽筋基本都是在半夜里,他又一向浅眠,她稍微有点动静他就会跟着醒来。漪乔担心他原本便少的睡眠直接变得所剩无几了,于是一再提出跟他分处睡,给她多调派几个守夜的宫人就成。但祐樘每次都坚决地驳了回去,一点商量的余地都没有。
这日夜里,漪乔又在小腿的一阵阵抽痛中醒来。她小心地转头瞥了身边一眼,忍着疼痛慢慢地撑起身体坐起来,又屏息看了祐樘一眼,见他尚在睡梦中,这才稍稍放心些,曲起腿轻轻揉按以缓解疼痛。
只是她如今腹部高隆,这个动作做起来很是吃力,没揉几下就得歇歇,又怕吵醒他,连呼吸都放得很缓很轻,喘息更是不敢出声。
她疼得眉头紧锁,龇牙咧嘴地揉按了半晌,疼痛稍缓,本想凑合着躺下接着睡,但因为身子笨重,撑着身体慢慢躺回去的时候,原本就没有完全缓过来的小腿又是一阵剧烈的抽痛。她疼得眉头狠狠一皱,低呼尚未出口便被她下意识地咽了回去,
她撑着半坐半躺的姿势,正要再起身,却陡然感到有人从背后抱住她,稳稳地托住了她的身体。
“是不是又抽筋了?”他的声音沉稳而清醒,丝毫没有半夜醒来的迷蒙混沌。
漪乔懊恼地叹口气,点了点头。
祐樘捞来两个软枕垫在她身后,小心地半抱半扶着让她靠在上面,并让她屈起抽筋的那条腿。随即,他跪坐在她身侧,从小腿后侧开始,拿捏着力道由下往上为她揉捏痉挛处。
他的面容平和沉静,这一套动作做下来更是小心又娴熟。借着窗外的月光,漪乔安静地凝视着他,一时默然无话。
“乔儿感觉如何?还疼么?”他一抬头,正对上她凝固的目光。
漪乔回神,摇头笑道:“不疼了,已经好很多了。”
“不是已经好转不少了么?怎么又抽筋,看来还是要继续泡脚,”祐樘说话间轻轻放平她的腿,又取来一个锦垫垫在她的脚下,“我瞧着乔儿腿上的浮肿还没完全消下去。平日里一定要多休息,少吃盐,不要喝太多水。还有,我听说把脚垫高也可以消肿,乔儿小憩时注意吩咐宫人在脚下垫上垫子——算了,还是我明日亲自跟她们仔细交代一下好了——乔儿笑什么?”
“我怎么觉得你跟那些嬷嬷一样在行?而且,这些话你已经说了无数次了。”漪乔笑看向他。
祐樘帮她重新盖上被子,讪讪地笑了笑:“我也是听宫里那么有经验的乳娘保母们说的。听说怀孕中后会出现抽筋和浮肿,虽然我自己也会一些,但还是特地去学了缓解痉挛的手法——乔儿这是嫌我啰嗦么?我以前真没想到我有一日也会这么一遍遍地交代一些琐碎事。嗯——近来有些忙,又是祭祀太社太稷,又是处理江浙水害,先皇的实录也修好了,礼部又进呈了宪宗纯皇帝实录仪注。这一忙起来呢,总觉有些事情就疏忽了,是以总忍不住一遍遍交代乔儿。”
“我看我这一次怀孕下来,你学会的比我还要多的多,”漪乔说着拉住他的手,认真道,“我这样真的会影响你休息的。你晚上睡不好,白日里又要处理冗繁的政务,这样下去怎么受得了?”
“如今不都快八个月了么?前面那么长都熬过来了,也不在乎这一两个月,”他反握住她的手,“何况,乔儿让我和你分开睡,我会一直想着是不是夜里又痉挛了,你有没有盖好被子,不要染了风寒才好——如此反而更睡不踏实。总是要你在身边,我自己照看着才安稳些——乔儿一直盯着我瞧做什么?”
“其实我一直都想问你一个问题,”漪乔踌躇了一下,复又抬头盯着黑暗中他熠熠的眸子,“还记得当初我们闹翻那次,我问你到底爱不爱我,你回答我的只是一阵无休止的沉默。你……你当时为何不说话?为何要我生生误会你?以至于我们后来绕了那么大一圈……”
然而,她等了许久都不见他出声,似乎又回到了当初那样的沉默。漪乔下意识地握了握他的手,试探着低唤了他一声。
“都过去那么久了,乔儿竟还记得,”他说笑间抽掉了她背后的软枕,抱着她就要让她躺平,“快睡吧,天还没亮呢,还能再睡一会儿。”
“你干嘛遮遮掩掩的?有什么就说出……诶?”漪乔挣扎时无意间碰到了他的脸颊,意外地感到指尖微烫。
她瞪大眼睛惊讶道:“你你你……你脸红了?”
他动作一滞,没有出言否认。
他见她作势要下床,阻住她道:“乔儿做什么?”
“掌灯啊,这么稀罕的场面我怎么能错过呢,”漪乔见他拦着她不让她动,眨眨眼,“那要不,你去?或者我叫宫人进来?”
祐樘正尴尬,突然一笑:“谁都别想去,今儿个我就算把灯都毁了也不会让乔儿瞧见的。”
漪乔还要分辩,忽然僵了一下。
“怎么了?孩子又闹腾了?”
“他好像……好像在我肚子里翻了个身……”
“我看,乔儿还是莫要欺负我了,连儿子都看不下去了,”祐樘轻拍了拍她隆起的腹部,叹息道,“这是在为爹爹抱不平呢是不是……咦?他似乎朝我手上伸了伸小拳头……”
祐樘说着,又试着拍了拍,下一瞬便即刻感受到他拍过的地方鼓起一个小包,之后又消下去。他一时失笑,换了个临近的地方轻拍两下,很快便感觉到手指下又是一鼓。他面上笑意更盛,又连续改换位置,结果那小包便紧跟着他的手掌到处跑。
见他如此有玩心,漪乔哭笑不得道:“快睡吧,天还没亮呢,还能再睡一会儿。”
“乔儿不掌灯了?”
“估计这会儿都不红了,我看什么。”漪乔见他的手离开,早就跃跃欲试的她也在肚皮上轻拍了一下,手下随即便鼓出一个小包。感受到孩子的回应,漪乔不由会心一笑。
“等过了这几日腾出工夫了,我就对着乔儿肚子弹琴,没准儿他能听懂琴音呢。乔儿不是也一直在念书给他听么?”
“嗯,我有事没事还会跟他说说话,”漪乔笑着,突然想起一件事,状似不经意地问道,“对了,若这孩子真的是男孩儿的话,名字你想好了么?”
“还没有。我思量这件事很久了,只是未曾想到合意的。不过字辈都是排好的,到他这里就轮到厚字辈了,只需再取一个字。”
朱厚……朱厚照?可是……漪乔不解地看向他:“按大明之前根据五行相生的取名规矩,木生火,第三个字该是带火的,不是么?”
“嗯,我就是在选含火的字。”祐樘颔首笑道。
难道是因为古今字体的差别?那么如果这孩子确实是男孩的话,眼下是否可以基本确定,他就是日后的明武宗?
若她记的没错的话,朱厚照登基时不过十三四,这也佐证了她对于青霜道长暗示的猜测。而这个孩子登基之后,大明便进入了著名的正德朝。然后……
漪乔倒抽一口凉气,面上神色复杂难言,不愿再接着往下想。
然而不管她有怎样的担忧,都必须烂在肚子里,她所能做的,就是避免祐樘的早逝,以及教好这个孩子。
金秋之际正是食蟹的好时候,尤其在明宫中食蟹一向都是风尚,且对此颇多讲究,因此蟹肥之际,宫眷内臣们五六成群围坐食蟹的比比皆是。但奈何螃蟹性寒,且具活血化瘀之效,尤其是蟹爪,对于孕妇来说无异于堕胎药。因此,螃蟹早已经被祐樘归入了漪乔禁食之列。
而为了不馋到她,祐樘自己也干脆掐掉了这样的口福,跟着她一起忌口。漪乔心里过意不去,告诉他不必如此,但祐樘只笑说若是连这点口腹之欲都抑制不了的话,他也就枉为帝王了。何况他脾胃虚寒,而蟹性寒,吃多了也不好。她见他坚持,也就没有再提。
漪乔感慨自从她怀孕以来,在饮食上一直都是谨慎再谨慎,等她把孩子生出来,一定要将孕期错过的美食都补上。当然,前提是她明年不会接着怀孕……
弘治四年的九月丁酉,亦即二十四日,是个日丽风和的大晴天。
祐樘下了午朝之后,刚回到乾清宫,正要更衣,忽见一个宫女跌跌撞撞地奔进来。由于跑得太急了,到了他面前,腿一软就直接“扑通”一声跪倒在了地上,上气不接下气地喘道:“陛……陛下,皇后娘娘……要……要生了……”
“咳……”祐樘刚要咽下去的一口茶瞬间呛了他一下,他的整张脸都霎时泛起微红。
“万……万岁……”一旁伺候着的内侍忙不迭捧给他一条丝帕,然而他还没来得及托起来,便惊见平日里一向从容淡定的万岁爷撂下茶盏就径直疾步往外走,边走边沉声吩咐道:“再去多找几个稳婆过来。要快!”
在场的众人迭声应完,再抬眼时,哪里还有万岁爷的踪影。
此刻的漪乔正被一群宫人小心地往床上抬,殿内已经乱作了一团。
她的下|体已经见红,肚子一阵酸似一阵,疼痛遽起。在被众人七手八脚地抬到床上之后,她的眼睛一直盯着门口的方向。
也不知是她潜在的恐惧加剧了疼痛,还是分娩的痛苦已经袭来,她此刻感觉到那一阵比一阵猛烈的疼痛正迅速膨胀,已经快要逼近她忍耐的极限。
剧痛像是会扩散一样,瞬间蔓延全身,她咬紧牙关强挺着不让自己出声。
耳旁尽是嘈杂的人声,乱哄哄的也不知在说什么,她已经听不太清也没心思去听了。
漪乔这边意识混沌时,一旁的几个稳婆正一面仔细看护着她,一面有条不紊地交代宫人们速速预备接生要用到的一应器具。
一众人等正忙活间,忽见一身常服未及换的陛下大步流星地直冲了进来。几个稳婆慌了手脚,先朝着他行了礼,听见陛下沉声说了句“你们自忙你们的”,又都从地上爬起来,面面相觑,想劝陛下暂且出去回避一下,但见他已经来到床前,握着皇后的手低声说着什么,一时间谁也不敢上前。
“乔儿,乔儿?乔儿……”祐樘紧握着她的手一遍遍低唤她。见她缓缓张开眼睛看他,这才稍定了定心神。
“别害怕,我在这里。”他来时预想了许多话,但此时此刻冲口而出的只有这句。
他的声音虽然不大,但听在漪乔耳中却格外得清晰,似乎能够穿破周围无边的嘈乱直达心里。
她点点头,努力朝他露出一个笑容。
“很快就过去了,会没事的。你要想着我们的孩子顷刻就要出世了,不要分心去想旁的。”祐樘此时才发现原来自己也有词穷的时候,居然不晓得再说些什么去安慰她鼓励她,只是下意识地用双手紧紧握住她的手。
其实何止是她紧张,他此刻的惶惶不安一点也不亚于她。
“陛下,娘娘快生了,您在这里有些不妥,不如先到外头稍候片刻……”终于有一个稳婆壮了壮胆,躬身上前劝道。
祐樘也知道女人生孩子时有男人在场甚为不妥,但他一颗心都系在她身上,连手指都不想松开分毫,更别说暂且离开了。只是眼下这样的光景,他不暂避可能会影响接生……
他在心里一番痛苦挣扎之后,迅速做出决断,说服自己放开了她的手。他起身后又看她一眼,在她耳边低语了一句什么,旋即于她脸颊上落下一个轻吻。
漪乔恍惚间感觉到他伏在她耳旁说了什么,但她此时已经被分娩的阵痛折磨得痛苦不堪,是以模模糊糊的没有听清楚。
滴漏声声,悄然间将时辰推向了日暮时分。
痛苦总是难熬的,尤其是生孩子的痛苦。
也不知过了多久,下|身那种硬生生垂坠拉扯的剧痛已经淹没了漪乔所有的感知,她在又一次惨呼出声后,喉咙已经沙哑得几乎喊不出声。那种撕心裂肺的痛似乎在一下下揪扯她的五脏六腑,她现在已经分不清是哪里在疼了,只觉浑身上下都浸泡在无休止的痛苦里。
而在她以为自己已经麻木快要昏厥之时,下一波更加猛烈的剧痛便紧随而至,噬心砭骨的痛重又将她抽得清醒过来。
我是不是见不到明天的太阳了。漪乔心里忽然冒出了这样的念头。
她朦朦胧胧听到稳婆说已经破水了,一遍遍喊着让她用力。然而她此时已经榨不出一丝力气了。她甚至不知道自己下一瞬会不会殒命当场。
她额前的头发早已被汗水浸湿,拳头因为忍痛和使力攥得太紧,掌心已经被指甲划破,血渍和汗水都混搅在了一起。她感觉全身都废掉了,眼皮越来越重,感知越来越钝,周围模糊而糟乱的人声正一点点远离。
床前的一众稳婆见状,知道皇后这是已经脱力了。然而眼下胎儿差一点就要出来了,她们瞧着真是干着急使不上劲。
皇后受难,她们也是满头的汗,一半是急的,一半是吓的。这要是皇后有个三长两短,天晓得陛下会把她们怎么样。
众人看着床上一脸煞白喘息微弱的皇后,瞧瞧殿外,却是谁也不敢出去跟陛下说。
反正如今只差一点就产出来了,抱着再试试的心理,众人上前又是摇撼又是掐人中,只求尽快弄醒皇后。
虽是身处殿外,但祐樘时刻都注意着殿内的动静。
他此刻的心情异常杂乱微妙,又是揪心又是焦灼又是期待,这是他以前从未体会过的复杂。
方才听着她撕心裂肺的喊声,他多少次都想破门冲进去,但转念想想自己进去帮不上什么忙反而会坏事,这才一次次压下念头,强迫自己沉住气。后来她的声音越来越弱直至眼下完全止息,他心中的不安迅速滋长。等了片刻后仍不见动静,他面色一沉,挥开上前劝阻的一众内侍,当下就要破门而入。
“樘儿你做什么?”身后骤然传来自家祖母的声音,祐樘动作一滞,回头转身。
也不晓得漪乔此刻是否已经来到了鬼门关,各种纷乱的场景开始不断涌入她的脑海。有完整的,也有支离破碎的,她似乎把当初来到这里的路重又走了一番。
而这些浮光掠影过后,便定格在了那张画着半圆的纸上。
她眼前倏忽间浮现出祐樘方才焦灼担忧的眼神,她恍然间感受到他还握着她的手,坚定地告诉她“别害怕,我在这里”。
眼前的纷乱渐渐散去,她似乎瞬间感觉到有无穷的力量一下子灌入她的四肢百骸。
她一定要顺利生下这个孩子。这是他们的孩子,是他的血脉。
她还要续写他们的缘分,改写他的宿命。
她不能有事。
漪乔忽而睁开双眼,已然骨节泛白的拳头猛地握紧。
殿外,气氛陷入僵持。
祐樘敛容看着铁青着脸拦住他去路的祖母,心中又是冲动又是犹豫,越加感到压抑得透不过气。他叹息一声,上前道:“孙儿就进去看一眼。”
“一眼也不行!女人生孩子你进去做什么?祖母是过来人,不比你清楚么!你就好好在外面等着就成。”
“可里头连喊声都没有了……”他说到后面,声音越来越低,不敢往后想。
周太皇太后想了想,沉声道:“再等等,她这是头胎,生得不顺些也不足奇。”
祐樘此刻真怕稳婆突然冲出来跟他说她昏死过去了或者难产生不下来,但总没有动静也是一样抓心挠肝地难受。
他心里的那根弦越绷越紧,再多紧一分便会顷刻断掉。
他深吸几口气,正要再往里闯,突然听到里面众人齐声高呼“生出来了”,随即便传出一阵清亮的婴儿啼哭声。
殿内的床上,漪乔在耗干最后一股气力之后,已经彻底虚脱。她听到众人说生出来了,又听见孩子的啼哭声,瞬间心神一松,眼皮一沉,昏睡了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恭喜陛下贺喜陛下,乃当爹了~(*^◎^*)
话说要想不让陛下英年早逝,建议小乔先把刘文泰那厮宰了再说= =
PS:感谢槿槿菇凉扔了一颗地雷哈(*ˉ︶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