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立刻点头,道,“你这个主意不错,琰儿的身子眼见一天天的不行了,再拖不得,既是如此,那么选日不如撞日,便明天早上叫大起吧?”
“是,老臣谨遵太皇太后懿旨,”王泽一躬到地,恭恭敬敬。
孙太后看着王泽,长长的吐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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承乾二年,农历五月十六日,天气晴朗,碧空万里无云。
已是初夏,但北方的夏天总比南方来得迟一点,朝臣们都穿着夹衣裳,却一脑门汗的往午门赶。
金钟?鸣,许多天不曾上朝的承乾帝,突然叫了大起。
金銮殿中,早到的百官都在交头接耳窃窃私语,唯有王泽钱大有等人,都面无表情。
金钟响,笙?鸣,皇帝銮驾在金銮殿后门停下,有力气大的内侍小心翼翼的抱出有气无力的承乾帝,再两个人架着他往金銮殿内走来。
在他的身后,是孙太后和慕容瑜。
众大臣就一愣,咦,这慕容瑜……不是被先帝幽闭了吗?
承乾帝的脑袋无力的耷拉在那内侍的肩头,脚下虚浮提不起步子,说是被内侍架着往里走,不如说是被这两个内侍架着往里抬,众大臣一看他们的皇帝陛下竟然变成这样了,俱各大惊,呼啦全跪了下来,山呼万岁。
呼声中,承乾帝已到了金阶下,他忽然脚下一定。身子就直了起来,将那两个内侍一推,他背着双手也不往龙椅上去,反而往跪着的众臣里走来,边走边笑嘻嘻问,“众位爱卿,朕刚刚装重病,装得是不是很像?”
大臣都愣了!
身后的孙太后和慕容瑜也愣了!
下一瞬,钱大有和王泽等就都叫了起来,“皇上龙体安康,乃天下之幸,百姓之幸,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不知内情的众大臣虽然都莫名其妙。却也只能跟着高喊口号。
“众卿平身,”承乾帝大笑,他回头看向孙太后和慕容瑜道,“皇祖母,三弟,朕在承清宫闭关的这些天,可让你们操了心了。”
孙太后和慕容瑜的脸色都青了,孙太后眯眼看着慕容琰,“你……你是……”
“皇祖母,朕是您的孙儿啊,”慕容琰一步一步的走到孙太后跟前,将脸凑到她面前,促狭的笑道。“怎么孙儿闭关了这些天,皇祖母已经不认得孙儿了?还是孙儿的脸上有脏东西?遮挡了往日的容貌?”
说罢,慕容琰就扬声吩咐,“来人,打盆水来。”
随着话音一落,就听帘子后有人扬声应着,帘子一挑,张胖子端了盆还冒这热气的水大步来到跟前,竟是早就备好了的,“请皇上洗手净面。”
慕容琰伸出手,从容的将水搅了搅后,就开始洗脸,他洗得极仔细。边洗边向脸色已变得惨白的孙太后道,“皇祖母,您看孙儿的脸……可有什么变化?”
易容之术再甚,遇水则化,慕容琰洗来洗去,那张脸却还是那种脸,半点改变都没有,孙太后身子踉跄,慕容瑜却脚一软,跌坐在了地上。
再不明真相的吃瓜大臣们到此时,也已经察觉到事情的诡异了,正瞪大眼睛看着孙太后和慕容瑜面面相窥,忽然。慕容琰抓住那铜盆狠命的一掀,将那铜盆咣当一声摔在了慕容瑜的脚边,慕容琰向他笑道,“三弟,你看朕气息奄奄的样子,是不是很高兴?因为朕如果死了,这大肃的江山就都是你的了。”
铜盆惯在漫了桐油的金砖上,那“咣当”一声炸响分明就是惊雷般,炸在了每个人的心上,慕容瑜连嘴唇都青了,他下意识摇头,“不,不是……”
“不是?”慕容琰笑着看他,忽然脸陡的一沉,冷喝道,“既然不是,没有朕的旨意赦你,你怎么就出了诚王府,来到了这金銮殿上?”
慕容瑜面如死灰的看着慕容琰,他忽然猛转头看向孙太后,颤着声儿叫,“皇……皇祖母……”
慕容瑜此时的内心是咆哮的,这特么到底是发生什么事了?
不是说慕容琰不在宫内吗?
不是说他已经被杀死了吗?
不是说有老国丈的主持,要赶紧将生米煮成熟饭的吗?
可是现在这慕容琰就活生生的当着满朝文武的面,站在这金銮殿上,这他妈的……到底是怎么回事?
孙太后却已明白了。
确实是慕容琰回来了!
居然被慕容琰避开了她所派出去截杀他的人,并且神不知鬼不觉的回到宫里,就在她眼皮子底下和那替身换了。
而看王泽此时淡定的表情,他必然是知情的,也就是说,慕容琰不但在她的眼皮子底下和替换换了身,还和被关在她眼皮子底下的王泽见过面了。
他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她慢慢将目光转向王泽,眼内尽是深浓的恨意,王泽,你到底还是负了我,你竟然会在这样的关键时刻,背叛我!
可纵是有再多的不甘心,孙太后也知道她已满盘皆输,她所能依仗的最大的力量就是王泽,其他效忠于她的势力在王泽跟前根本溃不成军,哪怕,这些势力里,有被她和慕容瑜刚刚夺回来的江北大营。
王泽说的对,确实只有慕容琰可以做到军政统一,坐在这龙椅上的人是任何一人,她都可以依靠王泽的支持肆意废帝;唯有慕容琰——这个王泽嫡亲的外孙不行。
嘉和帝把皇位传给慕容琰,确实是他这辈子做的最英明的事!
现在慕容琰回来了,王泽便成了慕容琰的支持者,慕容琰再要拿回江北大营,不过是眨下眼睛的事儿。
她终于觉得自己老了,这么大的事,这么复杂严重的事儿。她竟然轻易就启动了,她一直都觉得自己是深谋远虑的人,但此时慕容琰就站在她的面前,讥讽的看着她笑,她才知道自己是有多轻率。
孙太后戚然一笑,她向王泽轻轻点了点头,再看看慕容琰,边脚步微微踉跄着转身回后宫,她经过软瘫在地上的慕容瑜时,眼皮都没抬。
孙太后走,慕容琰也并不拦着,他一步一步的踏上金阶,金阶的最顶层,是他的御案和龙椅,都漆了金灿灿的金漆,镶嵌着这世间最好的珠宝,气宇轩昂而又冰冷无情的对着他!
罢了,既然老天要让他坐在这上面,那么,他便当仁不让!
他一撩绣着九爪衮龙的明皇色龙袍,稳稳在那鎏金的宝座上坐下,向下道,“慕容瑜,你被父皇下旨永禁诚王府,今日虽违旨擅出,但想来这也是父皇的在天英灵不舍得你在诚王府孤苦。朕亦念兄弟骨肉之情,不忍将你问罪,”说到这儿,他转头向内侍吩咐,“来人,去将他的生母陈氏带来。”
慕容瑜大惊,他猛的挺直身子,惊恐的看向慕容琰,“皇上,您……您想将我怎么样?”
慕容琰手扶御案,眼带悲悯的看向慕容瑜,“慕容瑜,朕看在父皇的份上,念着兄弟骨血的情分,不忍治罪于你,亦不忍你受苦,朕今日封你为离王,再将那诚王府赐予你为离王府,享王爵俸禄,许你的生母随你同住,你母子就在离王府安享余生罢。”
慕容瑜的身子激烈的颤抖着,他咬着牙看着慕容琰,嘴角尽是讥讽的笑意,一字一句咬牙道,“如此,倒是谢皇上了!”
说了这么多,慕容琰还是要将他一辈子关在那诚王府里,永世不得再出来。
什么离王,离就是离开,慕容琰这分明就是让他“滚”的意思。享王爵俸禄又如何,相比于锦衣玉食的被关一辈子,他更情愿是粗茶淡饭的被关着,后者是父皇下的旨意,他不过是愿赌服输,而前者则是慕容琰给予的恩赐,自今日起,世间众人都知道,他慕容瑜所吃的每一顿饭,穿的每一件衣服,都是他慕容琰的恩赐。
而他却连拒绝都不能,因为慕容琰亮出了他的母妃,他可以不顾自己的生死,却不可以不顾母妃!
不一会儿,穿得漂漂亮亮的陈绮嫣就被带来了,慕容琰一看陈绮嫣的衣着,便气笑了,她显然就已经在等着做皇贵太妃了呢,这一身显赫的品服穿的周周正正,连个褶子都没有。
很显然,直到踏进金銮殿内,她都还不知道,她儿子的江山梦已又一次破碎了。
慕容琰的手指在御案上轻敲,向陈绮嫣道,“陈氏,你入宫多年,竟连这祖宗的家法和规矩都忘记了么?这皇贵太妃的品服也是你穿得的?”
陈绮嫣张着嘴看着慕容琰,脸上的笑意就一点一点的消退,“皇……皇上……”
看着慕容琰冷下来的脸,跪在一边的慕容瑜急了,忙往前膝行几步,叫道,“皇上恕罪,非是我母妃胆大忤逆,这乃是太皇太后的意思,求皇上饶母妃一命,求皇上饶母妃一命……”
他的头咚咚的磕在金砖上,三俩下就满头是血,已有内侍大步过来,不由分说拔下陈绮嫣头上的凤钗,陈绮嫣簪环尽去,已花白的头发散落下来,衬着她脸上的胭脂,显得无比的讽刺。
陈绮嫣看看儿子,再看看高坐御座上的慕容琰,她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儿?孙太后命人将她接出西凉殿时,分明无比清楚的告诉她,她要废了承乾帝,立她的儿子为帝,只是为掩天下幽幽众口,所以那皇太后依旧只能是王氏,她只能是个皇贵太妃!
陈绮嫣大喜,自从慕容琰登基后,她便绝望了,她开始祈祷,祈求上苍能保佑她的儿子能保得住命,此时此地,在她的眼里,什么皇权富贵都不指望了,只要她的儿子能活着就好。
可是孙太后竟突然说要废了慕容琰,这对陈绮嫣来说实在是惊天之喜,她当不当皇太后有什么要紧。她的儿子是皇帝就好!
可是就在她满心欢喜的被接来金銮殿,一心以为会看到自己的儿子龙袍加身,高高在上的坐在金銮殿上时,她看到的却是自己的儿子依旧匍匐于台阶之下,而那龙椅上的,还是那个她从二十年前就想要除掉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