跛子退出茶棚,正要离去,又被牛二叫住:“站住!“却见牛二趾高气扬地步出茶棚,将一块光闪闪的大洋抛来,笑骂道,“想不到你哑巴手里出来的东西,也能让南京国府特派员看上,来,特派员看赏,去罢。“
哑巴铁匠终于笑逐颜开,再三向谢宇钲点头哈腰,千恩万谢。牛二笑骂着,扬脚踢了他几下,他才乐滋滋地去了。
夏日炎炎,几个人饮茶谈天,甚是无聊。不久陈府家丁来找,说是溪口刘可钧的管家送妆奁田的地契来了,并再三恳求,说他家二爷要他面呈请柬,邀请特派员闲暇时,莅临溪口,住上两天。
一干人回到陈府时,那管家正由陈父陪着,在客厅里坐立不安,见谢宇钲回来,两人都喜出望外。
谢宇钲收了请柬,见上面的字体很是漂亮,随口夸了两句,然后让管家转告,说眼下不得闲,过些日子,会和清华少爷一道,去溪口拜访刘二爷的。
客人去后,陈父又将牛二等人留下,让人整治酒席,一起陪特派员用餐。
下午并无他事,眼见日影西斜,天渐渐黑了,土地庙前的暄嚣也渐渐小了下来,牛二向谢宇钲介绍情况,说这会儿,马帮客们正纷纷收拾摊档,搭起大大小小帐篷,准备喂马做饭过夜的事宜。
不久,土地庙方向燃起了一堆堆煹火,耀眼的火光,照亮了青螺村的天空。
陈家客厅内外,早早就掌上了灯,进山办事的清华少爷仍未回来,陈父又叫来几个村老,陪着特派员用晚膳。
众人都对首席上这个从天上掉下来的特派员千恩万谢,一个个轮番上前敬酒,特派员勉力喝了几盅,迅速眼花耳热,霞飞双颊。
陈父和牛二见状,纷纷挺身而出,挡酒护驾。众人不敢勉强,只好殃殃然地散开,各自归位,继续推杯换盏,吆五喝六,吃喝得好不快活。
筵席久久不散。
谢宇钲心里一直惦记着明早的行程,早早借故离席,回到阁楼休息。
睡梦里,他又回到了那个松柏茂密的山冈,又遇上了那两个日本人,打斗中一个日本人掏出了枪,向他扣动扳机。
嘭嘭嘭嘭,枪响了。
谢宇钲清晰地看见枪口焰光闪现再闪现,金黄的弹头一颗接一颗从枪口射出,在空气中急速旋转着,激起一股股湍流,直向自己袭来。
他来不及躲闪,倏然惊醒。
院落里虫鸣唧唧,近山处流泉飞瀑溅鸣。感觉到身下床板平稳,谢宇钲心里才踏实了些,缓了口气。
房间内漆黑一片,只有屋角亮着一个香头般的红点时明时暗,那是点燃了用以驱蚊的樟木枝,正在花架上的陶钵里,发出淡淡的幽香。
就在这时候,室内响起一阵细微的声响,一下子让谢宇钲毛骨悚然。因为这阁楼的地板,是由一块块杉树木板铺成,现在发出的这声响,是因为其中有某块较薄的木板受重过大,微微下陷,而发出的声音。
这声音极细极微,持续时间也极其短暂,又淹没在阁楼外鸣泉飞瀑和虫鸣声里,谢宇钲本来是不会察觉到的。
但此时此刻,他刚从恶梦中猝醒,回想这两天来的遭遇,感到自己实在侥幸,自然后怕不已,在这神志冷醒的当口,这细微声音落入耳内,就变得无比清晰了:
室内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