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面偶见血迹,但却无人倒地不起。这表明,无论是逃者还是追者,枪法都乏善可陈。
李慕英的枪法,谢宇钲是知道的。现在,他又判断出前面那些团丁的枪法,比他的更菜,一时间心头不由得大定。
不一会儿,两人就循踪来到乱如迷宫一样的深巷里。
这时,前方的枪声更密集了,街面上的血迹也明显多了起来,两人加快了脚步,刚要转过一个巷角时,谢宇钲忽然顿住脚步。
因为,他清晰地听到了巷子里传出团丁们的喊叫:“娘的,跑了一个!”“头儿,一个也不错呀!哈哈,大洋!”“哈哈,他已经跑不动了,头儿,我带兄弟们从那边绕过去,两头堵住,看他还能长了翅膀飞了不成?”“好呀,绕路堵住了加两块大洋!”“头儿,这要死的,还是要活的?”“废话,当然是活的更好啰!价格翻倍,你个猪脑子!”
谢宇钲背抵着墙,微微探出去,飞快地一瞥,发现团丁们果然已经分成两拨,一拨人嘻嘻哈哈地拐过前面的巷口走了,另一拨人或蹲或站,持枪向前警戒着。
卢清探头一看,立即就要冲出,谢宇钲倏地伸手,拽住了他,并向他摇了摇头,示意他稍安勿躁。
两人努力调整着呼吸,静静地等着那队迂回的团丁走远。
侧面巷道里又起了团丁得意的笑声:“喂,前面红字头的,反正你现在也跑不动了,不如我们说说话儿……要我说,你也够仗义了,自己打掩护,让同伙跑了,我们兄弟佩服得紧。现在,你责任尽到了,你的同伙也不会再回来救你。我看你不如把枪丢了,我们也好马上送你去医院,那样还能救回条命来,你看怎么样?”
这喊话的家伙应该是个头儿,他语气里特别得意。喊完这一通话外,就静静等待着回答。
巷道里马上响起李慕英的声音,只听他一边说,一边咳嗽着不停,估计是肺部中枪了:“多、多谢好意。我枪里已经没有子弹了……你们快点过来救我呀!我、我掌握了不少秘密,我、我不想死!”
卢清闻言大惊,露出难以置信的神情,惊奇地看向谢宇钲。
这时,只听团丁头子哈哈笑道:“哈哈,这位先生,兄弟们胆子小。你不把枪丢出来,大家不敢过去呀。”
听到这儿,谢宇钲微微一笑,摸出了两颗英制手雷,先将一颗拔了销,松开握环,心里默默数了两秒,然后侧身将它甩了出去,接着是第二颗。
一前一后的两个黑点儿高高飞,在侧面这条巷子的空中越升越高,最后叭嗒两声,先后落在瓦面上,骨碌碌往下滚动。
团丁们闻声抬头,看向屋顶,就见两个黑乎乎的石头样的东西,先后蹦出瓦檐,跳了下来。
“轰!”
“轰”
一个巨大的光团,伴着一道巨响。
又是一个巨大的光团,伴着一道巨响!
手雷的最佳爆炸位置,就是在目标上方。
这两个英制手雷完美地遵循了这一原则,狭窄的巷道又放大了它的效应。
急剧膨胀的光团连天空都撕裂了,震耳欲聋的巨响声中,团丁们惨嚎着东倒西歪,巷道里一团血肉模糊。
爆炸过后,谢宇钲嗖的一声抽出了双枪,一侧身进了侧面的巷道,施施然地向前走去,卢清也擎出双枪,紧随其后。两人跨过一具具辗转呻吟的躯体,越过一团团模糊不堪的血肉,走向躺倒在一户人家门口的李慕英。
李慕英虽距离较远,也被爆炸冲击波震得头晕脑胀,见两条人影走过来,忙用最后的一点力气举起手枪,对准了自己的太阳穴,他马上就看清了来人,眼里大亮。一直紧绷的心弦倏地放松,身体一松,整个人斜斜地靠在墙壁上,清癯的脸颊上露出一个微笑:
“你、你们……来了?”说着,他举枪的手无力地垂下来。
“李先生,”谢宇钲疾步奔上前去,俯身揽住了他,“李先生,你觉得怎么样?”
李慕英中了好几枪,其中有一枪打在腹部,鲜血一突一突地往外冒,谢宇钲赶紧伸手去堵,但又哪里堵得住?
李慕英无力地笑着,摇了摇头:“不、不碍事。对、对不起,我、我拖累你们了。”
“不,是我们来迟了!”谢宇钲见卢清手持双枪,蹲在前面几步外一户人家的门前,向前面警戒着,便收起双枪,一把牵起他的手,“我、我们去医院吧,李先生!”就要把他往背上扛。
“不、不用了。”李慕英轻轻扯着他的手。
谢宇钲见了他的模样,也就没有动,只有轻轻地握着他的手,静静地听他说话。
“不、不用麻烦了。谢指挥。来、来不及了,我中了四枪,咳咳……都、都是要害!”李慕英无声一笑,连眼睛里都是笑意,“谢、谢指挥,我还有任务没完成,想、想要请你帮个忙!”
“你说吧,我一定帮!”谢宇钲闻言,第一时间想起李慕英最先说的那个刺杀目标——一个红字头的叛徒,便尝试着问,“锄奸任务么?”
“不,”李慕英微微一笑,神情竟然无比欣慰,“是、是我们弄错了,那、那个同志,并没有叛变!另,另外,接上级通知,对特派员的刺杀,取、取消!”
“哦,那可是好事情。那么……”谢宇钲正要再问,却发现前面的巷角闪出几条人影,被卢清一通乱枪,打倒两个,其他的潮水一般退了回去。
卢清见他们还在巷子拐角畏畏缩缩、探头探脑,有样学样的摸出一枚手雷,拨销枪了握环,然后甩了出去。
手雷飞上巷道拐角处的墙壁,以极其刁钻的角度,撞上了一个团丁,叭的一声,跌落在街面,骨碌碌满地儿乱滚。
几个团丁吓得心胆俱裂,扭身拔腿就跑。“轰!”,一团巨型闪光过后,跟得慢些的两名团丁大声惨叫着,仆倒在血泊了,一时未死,无助地望着同伴的背影,凄厉地辗转哀嚎。
卢清奔出去,拎起几支盒子炮,退回墙角蹲着,同时向巷子两边警戒。
“咳,咳咳……”李慕英咳嗽得越来越厉害,渐渐地有气无力:“谢指挥,我、我想请你去一趟南、南京……帮我登个报,就说,说替表哥出、出租房屋,男女不限,租金从优,一连登、登三天……答、答应我!”
“我答应你!”
“好,好。”李慕英咳嗽着,欣慰地笑了,抖抖索索地摸出一个双鱼玉佩,交在谢宇钲手中,两手拢着,目光却定定地望着谢宇钲,“这、这个……也……也请你帮……帮……”他的语气越来越弱,眼神愈来愈黯淡,话未说完,终于脑袋一歪,耷拉下来。
“李先生?李先生?”谢宇钲飞快地在他周身搜索一下,发现他身上只剩下一串钥匙,两块大洋,一个本子,外加一支写得快秃了的铅笔。
“快走!”这时,外面的巷道传来一阵骡马蹄声,卢清冲到拐角处,探头一看,见是一辆马车正自远及近地驶来,心下不由稍定,飞快地回头,催促道:“快走,谢指挥!”
就在这时,附近的街道突然警笛大作,脚步声,喝骂声……种种喧嚣,俱向这条巷道汇来。
谢宇钲收起李慕英的物品,起身迈步,大踏步往前走去。
卢清连忙警戒着跟上。
两人回到住处,简单换洗了一身衣服,刚刚整理好一下枪支弹药,外面的院门就被拍得嘭嘭大响,一个沙哑的声音喊道:“李老板?李老板?”
谢宇钲与卢清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抽枪在手,轻轻开了房门,迈步出门,轻疾地奔出门去,贴到墙根下。
院外那人似乎认定了院内有人,打门打得十分执著,谢宇钲怕他引起旁人注意,便粗着嗓子,回了句:“谁呀?李老板出去了。我们是他的伙计,有什么事,你也可以跟我们说,等他回来我们转告他。”
“哦,也好。我是房东老刘呀,这城里出了乱党,估计靖卫团马上要满城搜查,我来告诉你一下,免得到时候惊慌,失了应对!”
谢宇钲听了,才知道外面的是房东,他正奇怪事情刚刚发生未久,这房东怎么马上就得到消息。这时,只听那房东又说:“我、我那叫花子刚刚被匆匆他们的队总叫回去了,肯定要搜查!”来到这个时代这么久,早知道这一带的人们,都习惯性地将自己的儿女谦称为叫花子。院外的房东既然这么说,说明必有内幕消息。
“哦,好,我们一定转告!”谢宇钲仍粗着嗓子回答,应付了几句,房东老刘就沿着街巷走了。
卢清来到墙角处得柴垛上,踮起脚跟,扒着墙头,看着那刘房东走远了,然后跳下来,奔到谢宇钲面前,有些惊慌地问道:“怎、怎么办,谢先生?”
谢宇钲看了看这个功夫枪法出众的孩子,心下不无感慨,要搁后世,这样年龄,还在上初中吧,便柔声安慰道:“别怕!我先观察观察”
谢宇钲说着,也扒上墙头,东张西望了一会儿,然后跳下来,笑着一摆手:“这县城虽然不大,但我赌靖卫团的差不多能在一个月之内把事情办好。天黑之前,他们绝对搜不到这儿!”
“那,那……”令谢宇钲有些奇怪的是,一向沉默寡言、没心没肺模样的卢清,今天居然显得忧心忡忡,怕什么呢?被李慕英的牺牲给吓着了?
“放心,搜查?靖卫团的人也就三分钟热度,指望着他们尽心尽力,他们才没有那么傻缺呢?”
“我、我不是怕这个,我是怕、怕明儿检查得紧,那龙泉阁的事……”
“不要怕,一定能行!”谢宇钲想了一会儿,忽地道,“船到桥头自然直,这种事多想无益,随机应变罢。哦,对了,说起那龙泉阁,我还在那附近订了房间呢,现在入屋好好休息。天擦黑时我们就去洗尘,怡君馆如无意外,我们可以在那里过夜。”
“谢、谢指挥,你真要去呀?”卢清脸上闪过一丝不快。
“当然要去,为什么不去?那里的窗口,是个绝妙的射击点儿。再说了,钱已经花光了,又岂能让那漂亮的小姐姐独守空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