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青竹听不清他爹说什么,不仅是因为顾世同说话的声音低,更因为她根本不理解他说的话,只当他是思念情切,故未做留意。
看着一盆灰烬渐渐发白,顾青竹领着弟妹,挨个磕头,顾世同站在一旁,伸出指节分明的大掌,捂住了整张脸庞揉了揉。收拾妥当,一家子坐下吃晚饭,顾青竹不停地给顾世同搛菜,他又将菜分给紧紧挨着他坐的青英,瞧着他走时还在襁褓中,如今长得愈发像妻子的小女儿,满脸温柔。
“青英,快出来堆雪人!”外间雪小了些,顾青川和铁蛋隔着篱笆墙欢快地喊。
顾青英拉开门,挺起小胸脯,无比骄傲地说:“我爹回来了,他明天会给我堆一个大的!”
“你爹?”顾青川惊讶,隔着篱笆墙往里张望。
顾世同走过来揽着青英,低头问:“外头冷,你和谁说话呢?”
顾青川和铁蛋看见屋里突然走出来一个男人,滋溜一下就跑了。
见他们跑得比兔子还快,青英抱住顾世同的胳膊,咯咯笑个不停:“是青川哥和铁蛋哥呀。”
顾青竹铲了一盆炭火,放在桌边,拍拍手道:“青英快进屋,门口风大。”
掩上门,顾世同缓缓在桌边坐下,顾青竹走去厨房洗碗,顾青英则跑到里屋,兜了一捧毛栗子,用小棍将火盆小心拨开一些,将栗子丢进去,上面再覆盖上火炭。
相较于顾青竹的超然淡定,顾青英的过分活泼,顾青松坐在桌边,几次张嘴,却不知道从哪里说起,手脚更不知道往哪里放,手心里甚至微微有了汗,他不停地在膝盖上搓手。
抱住爬上他膝盖的顾青英,顾世同偏头问:“青松,你在柳先生的学塾里读书?”
“嗯,对呀。”顾青松眼睛一亮,“爹怎么知道的?”
顾世同笑道:“我小时候可没你这般斯文,棉袍也穿得如此有模有样。”
听老爹这样说,顾青松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
就当父子两个找着话题,正要说下去,就听外面咯吱咯吱,一阵嘈杂踩雪的声音,大黄低低闷哼了一声。
“青竹,你爹当真回来了?”顾世福在院外扯着嗓门急切地问。
“对对对。”顾青竹在围裙上擦着手,踩着及踝的厚雪去开门。
顾世同在屋里听得分明,他拉开门,就见顾世福跛着腿走进来,后面还跟着个四五个村人。
他赶忙迎上去道:“福哥,你这是怎么了?”
“小事,我好着呢,世同,当真是你呀,你到底回来了!”顾世福紧紧抓住他的手,盯着他看的眼睛泛起了湿润。
顾世同扶着他的胳膊,连声道:“快进屋,快进屋!”
在廊下跺了跺脚,掸去周身雪花,顾世福拉着顾世同跨进温暖的室内,顾世根、郑家禄等人也跟着进来。
毛栗子烤熟了,屋里一股子甜糯的香气,顾青松正用火钳给小妹挑栗子。
几个久别重逢的男人围着桌边坐下,顾青竹给他们每人泡了一碗茶。
“这可是南边寺庙里少见的吃茶法子,市井并不多见,咱们这儿竟这般普及了?”顾世同有些惊异道。
顾世福叩着碗边,笑道:“你这闺女能干着呢,不是我吹牛,能喝上这碗茶的,整个南苍县,除了咱这一处,找不到第二家!”
“福叔……”顾青竹被他夸得面色绯红。
“当着你爹的面,福叔不打诳语,说的都是大实话。”顾世福眉眼舒展地笑。
顾世根抿了口茶,抬头问道:“世同,你一走五年,到底去了哪里?”
听他这样问,一屋子人齐刷刷地盯着顾世同看。
顾世同笑了笑,低头抚着粗瓷碗上的花纹道:“说来话长,那日傍晚天气阴沉,起了大雾,我从旁的村子看诊回来,在鸡冠子山正遇着被饿狼咬伤的慕将军,他独自到藏龙寺为他母亲烧香祈福,下山时误入了野狼谷,医者父母心,我总不好丢下他一个伤者独自离开,便好心帮他包扎,又送他回到南苍县。”
“你送就送吧,怎就一去五年之久?”郑家禄追问道。
“嗐,无巧不成书,那日送他回府,恰巧遇见皇上下了一道圣旨,说是南边战况吃紧,要慕将军即刻整军出发,他被狼咬伤了胳膊,害怕动摇军心,半点风都不敢透,连军医都弃之不用,只得拿剑逼着我同往,那时可真是紧急,我连写一个字,说一句话的工夫都没有,就被他裹挟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