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蓉哥儿为何这般看我?”郡王妃轻蹙眉头,倒不是因为蓉哥儿的无礼直视,而是不喜欢蓉哥儿这种身子后倾着像逃避般盯人看的样子。
蓉哥儿摇摇头,为掩饰刚刚的生分态度,堆砌起笑脸道:“未曾想过姑姑还有如此一面。”
“听着不像好话。”郡王妃如此说着,也没在意蓉哥儿的态度,缓缓回道:“咱们这样的人家里哪有几个真情的,全然只顾利益。只可怜了家里的女人,也不管寂寞孤单,竟将人束缚在方寸之地。移也移不得,出也出不去,日夜见着同样几张脸。使唤的也是同样可怜的丫鬟下人。”
“享受什么,自然就要付出什么。”
“享受……”甄二姑娘细细琢磨下这话,述道:“这种享受未必是所有人的愿意的。”
“姑姑尚有得选,更多人打生下来就没得选。”
“偏指我矫情罢。”甄二姑娘没好气轻哼着,侧脸轻抬,侧目淡瞥。“我哪能不知这个理。不过是扯不上自己身上的都置若罔闻,牵连了自己的才幽幽叹一声。天底下能过好自己的便已不容易,更何况我一个被藏在深闺的女人。”
蓉哥儿道:“姑姑来府里也方便,要嫌被藏着,往后多走动便是。家里也欢迎,从没把姑姑当外人看过。”
甄二姑娘倒不说话了。轻轻点头,任由蓉哥儿将意象的问题具象化,算默默应下了蓉哥儿的邀请。再次拿上旁边打开的书本,沉浸看下,却如何也静不下心来。
她勉强看了两行字,依旧按捺不住心里的一股冲动。抬起她那精致端庄又典雅的脸来,粉嫩白皙的肌肤上勾起一抹不得不说的渴望。甄二姑娘摆出她作为郡王妃的庄仪姿态,艳丽红润的薄唇轻启着。
一道清脆动人,却也干净有力的声音从北静郡王妃的双片红唇中传出。
“人们从来没有反思,这是一个多么可怕的世界。人被成了三六九等,站在高处身居高层的人能够充分享受富贵荣华与内心层面的满足,次一等虽不能大富大贵却也相对自在。随着层次的降低,且不说富贵,最低层次的能甚至连填饱肚子的米饭也难拥有。”
北静郡王妃顿了顿,再次放下手里卷着的书本,继续说道。
“是,像你们家的珠大奶奶还能有得选择,连她身边的丫鬟都有得选择。至少衣食无忧,还能在寂寞时与你到僻静地高乐一回。那些勉强能活下去的,对内心的需求哪里有半点的奢望。一切都是机会而已,她们没得选,所以不会幻想也没有希望。所以打根源上,不会觉得痛苦,不会觉得自己有多可怜。”
郡王妃说着,脸上露出抹勉强的笑容。她那红润的双唇却依旧在闭合张启间,声音源源不断的从她口中传出。
“偏咱们这些能看似可选的,一个个比没得选的还过得难受。有道是不曾中举的,不会想着当官;不曾见过市面的,即便起了贪心也没力气行为。珠哥媳妇倒是选了,哪个能有理解她心里顶着的压力与纠结?人家是赌上了命,拖了往后的一生才换今日片刻欢愉。”
郡王妃如此说着,言语愈发激动,明眸魅眼间悄然添了一份湿润。
她抿一下红唇道:“像李氏那样的,我自是通情去敬佩。即便行为于天下不容不耻,倒也能过得像个活生生的人儿。哪像有的人,日子一个人过着,守着一个金碧辉煌却没一丝人味的房间不晓得要多少年。就像是被的关在黄金鸟笼里的雀儿,也就能自以为是的叫唤几声,却也是过着见不得人的日子。”
蓉哥儿愣着听完,瞧着北静郡王妃眼眶里的雾水打转,正琢磨着如何劝慰。只见着郡王妃缓缓吸了口气,拾起书本沉心阅览。
害得蓉哥儿嗓子眼里堵着一大堆话,如何也说不出口。
简直又郁闷,又难受。
只好悻悻作揖,当面告离溜了。
却因为这一处事故,珠大奶奶李纨也不好意思正大光明往丛绿堂跑了。虽说北静郡王妃不在意,可李纨这个不经臊的女人心里却害羞别扭着。
这日一早,西府贾政收拾了行囊,还特意将蓉哥儿唤了过去又一阵交代。平白给蓉哥儿惹上不上嫉妒白眼,虽然一个个当面没说,蓉哥儿心底却是清楚的。
然而出人意料的是,当天送离了贾政,西府老祖宗却召了蓉哥儿说话。
“幸得皇恩,政儿领了差赴任,家里总要个能撑事的爷们。”老太太亲络拉着蓉哥儿的手,慈祥笑着道:“政老爷既交代了你管事,咱们内宅的这些个娘们儿定也支持。别瞧着内宅的女人们没见识,蓉哥儿就赌气不管。”
“老祖宗说哪里的话,重孙一个毛头小子只担心辜负了政太爷的期望。”
“老祖宗看重你,偏还找出这种唬人的借口来。”旁边的凤姐儿突然笑着插上一句:“及冠成家还有了孩子,哪里见过像你这么大的毛头小子。”
旁边薛姨妈亦笑着附和,其他奶奶姑娘们亦笑个不停,一众婆子丫鬟也掩面偷乐。
蓉哥儿暗暗瞥上凤姐儿一眼,心里直念着:有些地方的大是与生俱来的。
老太太笑声乐道:“好好一个爵爷,怎和山野里马流似的。”
蓉哥儿呵呵笑道:“重孙莫说承了爵,便是做了再大的官,在老祖宗的跟前也不过是个村愚的赤尻。上不得什么台面,即便唱一出大闹天空也只想着能逗着老祖宗乐一乐。”
“闹得不像话。”老太太笑瞪一眼,半真半假责怪道:“即便在家里,话儿也不得乱说。咱们家里可封不了你这马流作大圣。”
蓉哥儿撇嘴道:“那我岂不是成了养马的弼马温了?”
“哎哟哟,老祖宗瞧瞧这哥儿,竟把自己说成避马瘟,岂不将咱们全家都骂进去了。连老祖宗都没能避得开了。”王熙凤看着热闹起哄道,“老祖宗今儿便在这里将这猴头降伏了,压在山下五百年,要他再作不出乱子。”
老太太笑声哼道:“我年纪大了,别拿你们之间的事情来拱火。咱们家里内事外事都要紧管着,凤丫头在东边住着也行,但凡家里有个事儿两府也能快些通气。”
此音才落,房间里不少人顿时变了脸色。甚至连蓉哥儿、凤姐儿二人也面闪过一丝尴尬。两人对视了一眼,又忙避开装作无事样子。
却恼了旁边站着伺候老太太的邢、王两位夫人。以前府里顶多传一些不太好的流言,琏二奶奶与小蓉大爷的切确关系也没谁能实证。
如今老太太这番话里意思,倒是站了蓉哥儿与凤姐儿一边去了。
怎么地?
要两府都默认下这两人之间的荒唐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