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离开自己的肉身,于兹整个意识就变得浑浑噩噩,恍恍惚惚,不知醒睡,不知时日,也不知今夕何夕。
也许一刹那,也许千万年,这一天,于兹突然感觉一股强大的吸力将自己吸进了漩涡一般的狂流,然后‘轰’地一瞬,掉进一片黑暗。
黑暗中,一个阴魂般的十岁左右女孩,悬在半空,对于兹说道,“姐姐,念儿不知你从哪来,也不管日后如何。今日念儿甘愿将肉身献祭给你,只愿你替念儿存活下去,替念儿报仇,替念儿照顾娘亲,替念儿寻回哥哥,再找到父亲,告诉他,虽然念儿没见过他,虽然念儿因他不在而受苦受难,但念儿还是很爱他。老家院里的槐树下,埋着念儿对他的憧憬和想念,如果姐姐找到了他,请替念儿送给父亲,好吗?”
那个叫念儿的女孩,虽然声音虚弱无力,于兹还是从她的语气中,听出了数不清的遗憾,无尽的不舍,深刻的想念,以及刻骨的恨意。
于兹想要回答,嗓子却像尘封了千万年般,生了绣,结了块。
女孩儿没等到于兹回答,身影已经变得虚幻莫定,她用最后的力气说了句,“姐姐,无论如何,你一定要替念儿报仇!”
话音刚落,女孩儿的身影化作点点碎光,消失在空中。
随着女孩儿消失,一股子虚弱无力之感席卷于兹全身,同时,女孩儿的记忆顷刻间涌进脑海,将于兹冲击得晕了过去。
仿佛做了一个梦。
秋云镇码头边,一个叫丁念儿的女孩子,和大她三岁的哥哥玩捉迷藏。
丁念儿藏在灌木丛,眼看着哥哥错过自己所在,奔向了另一边,心里分外得意。
却等了很久、很久,大约半个时辰,哥哥都没再出现。
丁念儿急了,自己从灌木丛出来,绕着码头喊哥哥。
喊到天渐擦黑,也没见到哥哥的身影。有人说,‘你哥哥好像上了一艘船,船早走咯。’
哥哥不可能丢下她走掉的,丁念儿终于知道怕了,忙往家赶。
她要早些告诉娘亲,哥哥不见了。
回途路上,丁念儿撞到一直待她不友好的大舅妈,心急之下将哥哥的事告诉了她。
恶毒的大舅妈却将丁念儿塞进马车,把她当做礼物送给了有恋童癖的夏琉伯。
大舅妈竟然要用丁念儿换她一双儿女的好前程,简直畜生不如。
无耻的夏琉伯侵犯丁念儿,上下其手。
丁念儿拼命反抗,拿着刀狠狠地刺了他。
夏琉伯生怒,让下人将丁念儿活活打死,塞进狗窝喂狗。
丁念儿死了——
惨痛,冤死,最后都没能见到娘亲,告诉她大舅妈是如何如何恶毒。
丁念儿仇恨滔天,死不瞑目,不肯下地狱。
鬼使奈何不得,告诉她,将自己的肉身献祭,或许能召来强大的灵魂。
“姐姐,你一定要替念儿报仇!”
“姐姐,你一定要替念儿报仇!”
“姐姐,你一定要替念儿报仇!”
最后的请求,仿佛空谷回响一般充斥于兹的脑海,于兹僵硬了许久的嘴唇,终于撼动,“我,一定。”
哪怕不是她反复请求,于兹接受她的身体、她的记忆之后,也一定会做到。
丁念儿的仇恨,如同扎在心上的刺,现在也变成了于兹内心的怒火。
于兹会发怒,不仅仅是感恩丁念儿献祭的肉身,更因为,在于兹的眼里,家人是一个神圣的词,是一个不可亵渎的存在。
哪怕一个人再作恶,若他心里存着家人,就不是恶贯满盈。
而,连家人都会恶毒对待的人,简直罪无可恕。
还有夏琉伯,居然敢侵犯自己的身体!!
从前,敢如此侮辱自己、还能活着的人,从未出生过。
这一世,也同样如此。
于兹决不允许这些事发生在自己身上。
而现在,丁念儿就是于兹自己。
于兹虽说不出口,心里却已经承诺了许多遍,“丁念儿,你放心地走。你的仇,我替你报;你的亲人,我替你守护;你的人生,我替你鲜活地走下去。从今往后,我就是你,丁念儿。”
……
“醒醒——,醒醒——”
一个不大但有力的男子声音在耳边回响,有人摇晃自己。
迷迷糊糊醒了,丁念儿有心看看是谁,自己在哪里,眼睛却怎么也睁不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