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
安月站在窗边,手中把玩着一个深绿色长笛,她眺望着天上那轮明月,一个人,虽然承认了自己的名字,却不肯承认自己是过去的那个人,十年,让他已经脱胎换骨,变成了另外一个完全不同的人。
即便,气质一样,又如何。
他的心,把所有人都隔离了。
他只感受得到责任。
安月闭上了眼睛,疲惫地靠在旁边。
而冷弦,本来夜夜好眠,今天却躺在床榻上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
突然出现的亲人,突然改掉的名字,突然的……闯入了这如死水的生命里,让他难得的失却了平静。
一直这样地过了好几天。
安月是个很讨人喜欢的女孩子。
因为她活了不知道几辈子了,人间都换了好几代,她在这其中也把什么都给学了,虽说不样样精通,却样样都会,绝不空白。
就这样,安月,讨得了县令大人的喜欢。
县令大人,喜笑颜开,硬要认安月为干女儿。
令冷弦诧异的是,安月却拒绝了。
县令大人问:“为何?”
其实他也想知道原因。
“难道,你瞧不起老夫?”县令大人眼神微重。
安月立刻摇头:“不是这个样子的,绝对不是,是因为……”她抿了抿唇,道,“是因为我不想再一次失去亲人。”
县令大人疑惑地看着她,起初真的是没有反应过来,直到,姜子牙在旁边说:“县令大人啊,黑发人送白发人的痛,并不亚于白发人送黑发人的痛啊……”
县令大人恍然大悟,看着安月很久,“好吧,好吧。”
安月苦笑。
她哪里敢去认一个父亲,以后的痛,谁帮她承受。
县令大人黯然离开。
安月就像一只蝴蝶,突然飞到了你的面前,惹你笑一笑,可也只是这样而已,别再奢求它停留在你的肩膀。
因为它一停留,会伤,伤重甚至会死过去一次。
你喂养不了那只蝴蝶,不如放它自由。
冷弦站在安月的身后,静静地看着安月的身影,无懈可击的面容,这一刻似乎裂开了一点缝隙。
她的感受,这世上,只有他感同身受。正如他这十年的感觉,也许只有她,能感同身受吧……
他好久才想起来当时的那种心情叫做什么,叫做心疼。
原来,叫做心疼。
隔了两天。
县令家的二小姐,回来了。
安月在饭桌上,才知道,这县令原来是有两个女儿的,大女儿进宫去了,二女儿这几天去了宫里,小住玩耍,被封为郡主回来了。
这县令,看着不亮眼,却原来是皇亲国戚。
只是对于功名利禄并不执着,更喜欢自在一点,才守着这么个小县城的。
那郡主,选了个冷弦旁边的位置坐下了。
安月本来也没有想太多,直到她看到,郡主脸上娇憨的笑容,恍然地想起了从前的自己,她直到,这是被宠爱的人才拥有的一种笑容。
那么的满足,那么的幸福。
然后她看到,冷弦为郡主,选了菜在碗里,他很照顾郡主,就好像郡主是他的妹妹。
妹妹……
她看着冷弦眼底的温柔,她颤了颤眼睫,无法控制的。
她太了解他了,知道这个郡主在他的保护范围内,他要是保护起一个人来,是不会允许任何人伤害这个人的。
可是什么,让他那么保护郡主呢?
是县令大人的恩德吗?
还是他把郡主当做了妹妹?
安月努力握紧筷子,脸色发白,吃了一点点,就回屋子里歇息了。
不久,姜子牙随着她一起来了。
“感到多余了吗?”她突然问。
姜子牙猝不及防:“什么多余?”
“没有感到多余吗?”安月自嘲,“难道你没有感觉到,他们才是一家人,我们的存在,很多余吗?!”
姜子牙无言。
安月道:“我在等他,他在等那个天真烂漫的小女孩儿,那个郡主……那个天真烂漫的小女孩儿,现在是他的保护对象,他爱护县令大人,所以,爱屋及乌了是吗?!”
“你别想的太多……”姜子牙其实也拿不准这十年来,冷弦的心到底怎么想的了。
话说回来,就算是十年前,他也从来没有看穿过冷弦啊!
“如果我们离开,他会感到很轻松吧?”安月讲,“我们的存在,和县令大人的存在,就像是在对他左右夹击,让他不得轻松,只有那个小女孩儿,能让他感到片刻的无忧无虑吧……”
“夫人你又没有读心术,你怎么知道他怎么想的。”
“姜子牙,你了解你的夫人吗?”
姜子牙立刻说:“当然。”
“有多了解?”
“别的我不敢说,但她的每一个笑,背后的意思,我都懂。这对于了解一个人来说,也就足够了。”
“我了解他的眼神。”安月回头看看姜子牙,“或许你觉得很可笑,我能看懂他的眼神。”
姜子牙沉默很久,才问:“那我们,如今该如何是好?”
安月麻木道:“我不知道。”
“没有办法找回他的记忆吗?”姜子牙问。
安月摇摇头:“这一次我不想找了,我就想要看一看,失去记忆的他,还是不是我的。”
姜子牙说:“何必呢!!”
这人哪,总喜欢自讨苦吃,就为了去证明什么,去验证什么。
“因为不甘心,所以要去做。结果并没有多诱惑,但是得到会感到很欣慰,会觉得自己的存在是有价值的。”
“我对于事情是如此。”
“我对于他……他之于我,很诱惑,和别的结果不同,所以我更会去赌,押上一切去豪赌一场。”
姜子牙长长地吐了一口气问:“但是,你有没有想过,如果赌输了呢?”
“赌输了……”安月看着天,“是啊,要是赌输了怎么办呢,一切回到原点,那种无能为力,自我挫败很痛苦吧,何况,不是事,而是他,会生不如死吧。”
姜子牙狠了狠心:“那就再看看,再看看,要是真的……也不用等到结果出来了再走啊,我的意思是,看出了个意思,要是该走那就走吧,不用看到最后。”
他摆摆手。
安月想,还是老人有智慧,看出了个意思,就做出决定吧。就像一个刮奖图,用不着非要把谢谢惠顾都刮完再扔掉,到前两个字就可以放下了,至少不会太崩溃。
他们不知道,明月下,是他们,他们的背后,却是冷弦。
冷弦独自倚靠在走廊的转角,他抬头看着自己这一边幽暗的天,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莫名其妙地找个借口,跟了出来,由此,就听到了这些话……
其实这个妻子很省心。
他觉得她很安静,来了后,并没有来打扰他,这一点让他很舒服。
她也不曾刻意找话题让他跟着去聊,她没有逼他,他很满意。
今天,在桌上,看到她的脸色越来越不好,看到她的头,越来越低,最后放下筷子离开,这顿佳肴,他突然觉得索然无味。
出来以后,他才知道,他让他的妻子,受委屈了。
冷弦扣住自己左臂,掀开衣袖就能看到那两个名字,那两个疤痕,他想象不出自己当初是什么样的心情,这样狠地刻下这两个字,当初醒来时,他左臂足足养了两三个月,才恢复自如。
根据县令大人说,见到他时,他流了好多血,身上是血和土共凝。
她说她埋葬他,难道她当初,没有看到吗,没有看到他身上的血吗?!!
冷弦深邃的黑眸看向安月的方向,扣住左臂的右手紧了又紧,当初,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的记忆,又为什么空白?
她又抱着怎样的心情,去等待来生的他?!
每一个都是疑问,每一个他都有意逃避,过去就像是一个漩涡,凡会搅乱他的平静的,都让他心生烦躁。
他渴望平静。
“我们的存在,县令大人的存在,对他来说,像是左右夹击,让他不得自在吧?”
不得不说,他的妻子,真的很了解他。
是的,是左右夹击,不得自在。
他本以为,只有这县令大人一份债,直到她出现,他才知道,他身上还背负着另外一份,需要用生生世世去还的债。
但他毕竟已经没有了以前的记忆,他不知道安月脑中的,所谓的他们的过去……
如今的他,多么希望,可以一个人自由自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