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你什么?怪你一句骂醒了她吗?”红衫姑娘轻笑,把桌上乘着热粥的碗朝着我面前推了推:“这些话,我们跟她说了没有千遍也有百遍了,可是她就是不听。如今从你嘴里说出来,她只怕才当回事呢。想想连你小小年纪都看出其中端倪,她却只愿自己是个睁眼瞎,成日掩耳盗铃,自欺欺人,还真是讽刺,只让我们这些做姐妹的白白为她担心一场。”
“我才不用你们为我担心呢。”绿曜在一旁冷哼一声。
“你闭嘴。”红衫一口喝住了她,绿曜也没有再多言,依旧别过头去冷着面口。红衫姑娘转过头来对着温柔地笑着说道:“吃吧阿鸾,再不吃粥都冷了。”
我舀了一口碗中的粥,抿了一口,这粥有一股淡淡的清甜,散发着诱人的香气,我又连着喝了两口,抬起头望着红衫姑娘说:“姐姐,这是什么粥啊,真香。”
红衫望着我莞尔一笑:“这是桂花糖粥,是绿曜用去年秋天采摘的金桂,放上糖和蜂蜜腌渍了半年,煮粥的时候往里面加一点,怎么样,好吃吗?”
“嗯。”我点了点头,低下头又扒了几口,忽而想到了什么,抬起头来问她:“阿青他们也有吗?”
红衫姑娘轻笑:“自然是少不了他们那一份的,你就不要操心了,自己吃好就是了。”
我确实饿得饥肠辘辘,仰起头来,一碗粥下了肚子。
“真是一点都不像先生,长得漂亮有什么用,一副没见过市面的下里巴人的模样。”许是我吃相着实不雅,一旁的绿曜冷哼了一声。
“姐姐说对了,我本就是穷乡僻壤里来的。”我知道她还在为方才的事情置气,便也没有去看她。
“嘴巴倒是厉害。所以,以你浅薄的见识,是觉得我该阻止先生去长安吗?”她突然激愤,拍案而起:“我既然知道他有惊世的天赋,却还要因为一己之私劝他留在平阳县这样一个小小的伶人馆子里吗?你如今言之凿凿,只是因为你还没有足够的见识,若有日你羽翼已成,也见识过这世间的繁华,想要给自寻个高枝攀附,到那时,你对你的小哥哥,怕也如同先生对我一般吧。”
我不理她,只管埋头猛喝了几口粥,方才把险些被挑拨起的情绪咽回肚中:“姐姐何必问我?”
没想到听到我这一句话刚落,绿曜竟猛然站了起来,走上前来一把夺过我手中的碗。
我以为她要动手打我,或是跟我高声理论,立刻犯怂,向后缩了缩身子,不敢抬头看她。
谁知她突然像是来了兴致,一把揽过我的肩膀说:“你怂什么?跟我喝上两杯如何?
我一个踉跄,惊慌中方才稳住身子,直勾勾地望着喜怒无常的绿曜:“喝……喝什么?”
冰清的玉壶中,宛若琼浆玉液一般剔透的清流置于桌上摆着的两个精雕细琢玉樽中。我低头去看那杯中的酒,竟散发着微微的殷红色,酒香四溢,顿时让我想起了在草原之上的日子。
那时候,康奘大哥总会在马上拴着一个牛皮的酒囊,他每每去汉人的集市上,总要讨一些汉人的酒回来。
我曾好奇偷偷尝过大哥酒囊中的酒,辛辣呛喉,惹得我眼泪都险些要掉下来。大哥只在旁边笑我,拿起酒囊一饮而尽,似乎那当真是这世上极好的东西。
他喝完酒后,心情似乎总会非常舒畅,常脸色微红地手舞足蹈地搂着我与大娘,唱起草原上不知名的歌来。
大娘望着他醉酒的样子也只是悻悻地在他背后笑骂几句,而我则是坐在一旁,看着他虽然颠三倒四却十分开怀的样子,莫名地心中也跟着他高兴起来。
我曾问大哥,既然酒是这样难喝的东西,又为何要喝酒。
大哥脸色微红,眼神迷离地望着草原上闪烁的星辰,草原上的风吹拂着他刚毅粗犷的面庞,长叹了一口气,对我说:“酒解千愁,对你这样无忧无虑的傻丫头来说,确实是难喝又没有用的东西。所以啊,你就不要再偷我的酒喝,浪费东西了。”
我望着他被晚风习习吹动的额发,他苍毅的轮廓,胡渣下嘴角上挂着的苍凉的笑意,总觉得喝完酒的大哥,也并不算是真正的快活。
康奘大哥,你如今究竟在哪儿?
我已经不再是那个出现在冰天雪地之中被你救起,醒来以后什么也记不得,依旧可以嘻嘻闹闹无忧无虑的傻姑娘了。
大娘在我怀中阖眼的那一刻,我就知道,有一颗悲伤的种子已经在我的心中生了根。我在也回不到从前去,回不到那时依靠在你背上,绕在大娘膝下的那个无忧无虑的小丫头。
我已经开始初尝人世间悲欢离合的苦痛,也开始明白大哥你脸上,为何会有那样沧桑的笑容。
可是大哥,你现在又在哪里?
是仍和阿鸾一样活在这世上,仰望着同一片苍茫的星空,。还是早已堕入轮回,去向新生?
我低头看着桌上的酒杯,想起大哥曾说,酒这种东西对我这样的傻丫头没有一点用处。不由心中一阵酸楚,如今,怕是我也能品得出这酒中的真意了吧。
于是,我抬起手,拿起桌上的酒杯,送到嘴边,一股清冽的酒香扑鼻而来。我张开嘴猛然一饮而下,酒入愁肠,滚烫地刺痛了我的咽喉。
我闭上眼睛,直到饮尽最后一滴,方才睁开眼,心中却不免失落。
我已懂忧愁,却似乎并没有因为吞下它而变的开心起来,也证明了原来我曾经的直觉并没有错。
大哥他一直都在骗我。
可是他说对了,我就是这样一个傻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