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便是洛白师傅了。
自那日起,我便一直跟在她的身边习舞。她说我未曾启蒙,自然是跟不上侯府中的其余舞姬一起练舞。但也好在我年纪小,一切又都从头开始教习,倒省却了拨乱矫正的步骤。
洛白师傅说,我算是学得极快的,只是年纪尚小,许多舞曲的奥妙之处尚还不能全然领会。
湖心僻静的小岛上,除了凉亭,还有一处清简的小木屋。湖心岛上除了白日练舞时还能热闹几分,其余时候倒是一派的清冷,洛白师傅似乎就一直住在那里头,仅有一只日夜啼鸣的青雀陪着她度日。
那只笼中的青雀,日日挂在她屋檐之下鸣歌,听姐姐们说,那只青雀原本是受了伤,落在了洛白师傅的屋檐之下,本也以为活不成了。
谁想到师傅拿一个鸟笼将它好生养着,一日日下来,羽翼也逐渐丰盈了起来,鸣叫的声音也愈发的清脆动人了。
自我来到侯府的数月中,却也从未见她上到对岸去走动。都是船伯每日送些吃食,或是府中赏赐之物到岸上来。她的用度十分清简,也总是收拾的素净又清丽。眉目间总是透着一尘不染的高洁之气,似乎当真并不是属于尘世的人。
师傅在我的眼中,倒像是月宫的仙。
自我随着阿青来到大汉,见识了市面,才知道,这世间美好的女子实在是甚多。
有如绿袖一般长袖善舞、明艳动人;也有如子夫姐姐那般楚楚温婉、蕙质兰心;抑或是像侯府的女主人——平阳公主那样雍容华贵、仪态万千。
可是我的洛白师傅,与她们都全然不同。
她十分美丽。
却又不仅仅是美丽而已。
侯府虽然豪奢,但却始终是红尘凡俗之地。我总觉得,像师傅如此谪仙一般的人物,是万万不应该出现在平阳侯府这样一个膏粱锦绣、钟鸣鼎食之地。
可是,洛白师傅有的时候,也会一个人坐在岸边的石凳上,遥遥地望着对岸繁华的景色出神。
湖面上清风缓缓,吹拂着她美丽的面容与如云的衣袂,青丝微漾,那景象不觉让我看呆,恍若仙人下凡,有难以明说的惊艳之感。
我总是想着,与她初初邂逅之时,她对我说的话。
她说,她是与我一样,心中也有记挂之人,恰巧也在那湖的对岸。
后来又听旁人讲,洛白师傅向来十分神秘。
虽入府多年,但却可以一直恍若无形。进侯府有几年的老人也都说,她也有许多年未曾离过湖心了。
也总是笑言,她或许真是个湖中的仙人。真真假假,却也难以辨得清了。
只是我趴在一旁,观看洛白师傅跳舞的时候,总是一面被她惊为天人的曼妙舞姿所折服,一面却又总觉得,她的舞中有着别样的难以言表的别样的情愫。
或许真是如二哥初初教我习舞时说的那样,士为知己者死,女为悦己者容。
师傅翩然起舞时,心中可曾有想着谁吗?
洛白师傅的舞中,似乎总是缱绻着一个隔世的梦。
不过,这都是我的猜测,也或许是我胡思乱想了。
阿青总是这样说我。
自入侯府的数月以来,我与阿青的见面也不似在府外那么多了。
每天清晨起来,仔细一通梳洗,换上舞裙,便又急匆匆地随着子夫姐她们登岛练舞。
传闻大约在开春时节,当今陛下要亲临侯府小住几日,公主和侯爷自然也是颇为重视,命舞姬加紧练习,吩咐切不可在登台之日出什么差池。
尤其是子夫姐,她是侯府舞姬中的佼佼者,不论容貌气度,都让人看了心悦诚服。大家心中也都知,殿前献舞,子夫姐姐被陛下选中的机会极大,公主平日中赏赐自然也是最多。
然而,洛白师傅却没有为子夫姐安排独舞。
据说她修书一封叫人带给公主。大概是写了些,孤注一掷不如□□满园,尺有所短寸有所长的说辞。公主似乎更相信洛白师傅的眼光,便也没有再做过多的要求。
我与清棠姐闲聊时,曾不解地问她。
究竟被陛下选上,有什么好的?为何大家都想在这次在殿上献舞中被选中呢?
清棠姐笑道,伴于君王之侧,富贵荣华,谁人不想。
后来我又问过洛白师傅同样的问题。
洛白师傅的脸上看不出喜怒,只是轻声问我,怎么?难道阿鸾你不想吗?
我想也不想便答道:“阿鸾已有心悦之人,当今陛下也已有结发爱妻。”
师傅抬头望着我,眉眼间有了些许难以揣测的意味。
“那你好奇什么?”
“只是我不懂,原本听闻,陛下与其结发妻子相交于总角之年,竹马青梅,无猜两小,难道原本不应该是伉俪情深吗?”我凑上前去,一双好奇的眼睛望着师傅。
洛白师傅的神情依旧淡然,语气也轻轻浅浅。
她说:“你一个小丫头就莫要好奇这些皇家宫闱之事了。但若你当真没有侍君的打算,这舞,不勤些练习也可。”
说罢,她抬眼静静地审视着听众翩然起舞的舞姬们,又淡淡地说:“不过,许是你年纪还小……在你眼前的这些女孩子中,已经没有多少,还有你这般澄净的心思。为师我倒是希望你,能一直记得自己的初心就好。”
我的初心,自然便是阿青。
只要和阿青在一个园子里生活,便就心满意足。对于学舞之事,我全然未放在心上,只想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