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穿越了满园正开的烂漫的木芙蓉花,还未走到王孙的住所,我的脸上已经晕红了一大片了,被花影趁着,似乎也看不出什么端倪了。重叠的绿荫花影的尽头,遥遥地便看见王孙此时正盘坐在案前专心研究着什么。
他眉眼俊俏,安静的模样,远远望去倒像是一副画卷。
我生怕破坏了这意境,慢慢地走近,他似乎并没有注意到我,依旧专心致志地看着案上的一卷羊皮卷。
我蹑手蹑脚地凑上去,才发现他仍在研究的是之前让我帮他誊写的那份地图。
“你不去烦阿说,来扰我做什么?”他头也不抬,眼睛依然聚精会神地盯着案上的地图,轻声道。
我望着那地图上广袤的区域仍然是一片空白,不仅指着沿着汉匈边界处轻声说道:“似乎比我上次誊写时候多了几处?”
他沉默了片刻,这才抬起头来看我:“你记性倒是好。”
“看这幅图前,从不知匈奴腹地竟然如此广袤。”我不禁叹道:“我也是被惊叹到,印象深刻罢了。”
“北上还不知纵深有多少,确实广袤。我大汉与之相比,确实显得如同巢下之卵,谁知哪日巢穴倾翻,岂还有完卵可言。”他的眼中忽然间被什么点亮了,低下头去死死盯着那幅地形图:“怀柔多年,受尽屈辱。要我看,汉匈之间,必有生死一战。不是我大汉伸张国掖,便是被他胡虏铁骑南下,掀了我们的巢穴。”
他抬手,轻轻摸索汉匈边境那些已经标注的地形,须臾才轻叹一声:“即便如此,我们对这个强大的敌人的了解,确实还太少。即便想要主动发动攻击,但胡虏逐水草,从不修筑城池,如此广袤的腹地上,并不知单于大军究竟屯兵于何处,就连如何寻求战机都是难题。大军长途行军,远离后方补给,如此无异于羊入虎口。”
“主动出击?”我不禁惊讶。
我听锦师傅和阿青闲聊时曾说的,大汉自建国以来,白登山之围后,便一直长期受到匈奴的袭扰,胡虏铁骑所过之处,妻离子散,血流漂杵。
面对北漠民族的袭扰,汉人自秦起便只能北筑长城而守藩篱。每年胡虏虏劫财物,血洗边境后,大汉却也只能连年上供,屈辱地送去更多的财宝美女,以祈求那几乎已明摆不可指望的短暂的和平。
主动出击匈奴,这是高祖、惠帝、文帝,以及先帝时早已束之高阁的一件陈年旧言。如今的陛下,当真是在作此谋划吗?
“此辱不报,此仇不雪,妄为汉家男儿,我们与胡虏,这些年的恩怨,也总是要清算的。”他的声音冰冷又坚毅:“陛下曾派一使节带领上百人的使团,出使西域,希望能与原本盘踞在河西,后被胡虏撵到西域的大月氏结盟,夹击匈奴。但是那人去了也数年了,却杳无音讯,只怕西域遥远,大漠无垠,早已……”
我发觉他的眼下一阵阴翳,死死盯着那地图上,伸手在雁门一带轻轻摩挲了半晌,才仿佛自言自语,轻声道:“莫非真的只有用王恢那个法子试试?”
我不知他在盘算着什么,也不敢做声,声怕打搅了他的思路。
就在此时,门外的仆人忽然进来,伏地请安,传话道:“大人,方才有宫中派人来通传,太后请您去她老人家的康长殿一趟?”
王孙皱了皱眉,狐疑了半晌,便叫来通传的人下去了。
他抬手将桌上的卷轴卷起,站起身来,正了正衣冠。逆光中的他,像是被门庭外的花影蒙上了一层淡淡的光晕,俊秀挺拔,英姿勃发。
“我可要出去了,你打算整日赖在我这里吗?”我正望着他发怔,他瞥了我一眼,嘴角一抹坏坏的笑意:“怎么?难道是因为我那日在瞭星台上吻了你,突然发觉喜欢上我了吗?”
我脸一红,赶忙收回目光,站起身来要走:“你胡说什么,我现在就走!谁要赖在你这里!”
他忽然从后面一把拽住我的手,我仓皇地回头正巧碰上他晶莹剔透的眼眸,直勾勾地盯着我,半晌才诡秘地一笑:“那天……该不会是你的初吻吧?”
我一把甩开他的手,也顾不得脸上的滚烫,朝着他吼道:“谁跟你初吻,你这个臭流氓!我早就吻过……”
我不禁哑然,微微怔住,忽然想起浴兰节长街石桥上的那个初夏的夜里。
我是吻过他的。
我记得我是借着酒意,双手紧紧勾着他的脖子,拼命地点起脚来,真真切切的一记吻,落在他的俊美的轮廓上。
他在那时,就该了解了我的心意吧。可又为何在我告白那天,显得那样的手足无措。
“谁?”王孙忽然一声,将我拉回到现实中来。
“阿青……”我怔怔地答道,晃过神来,才发现自己说漏了嘴,脸上更加滚烫了起来。
“什么时候的事?你们俩竟有如此越礼之举?”他瞪大眼睛望着我,仿佛难以置信。
“是浴兰节灯会上……我……我喝雄黄酒喝醉了。”我支支吾吾地不敢看他纠根刨底的眼神。
“雄黄酒也会喝醉吗?”他狐疑地望着我半天,抬起头来:“我出去办事你们却自在。我不管,重阳节的时候,定要一起去灯会上玩,到时候我带你去尝尝重阳糕,还有长安城的一家菊花酒。”
我松了一口气,还好他没有再追问下去。抬起头来看他,不禁觉得眼前的人,方才还在一本正经、慷慨激昂地跟我说着国仇家恨,现下的语气倒像是一个天真烂漫,童心未泯的小孩子一般。
“我不跟你啰嗦了。”他忽然一声,抬手正了正衣襟,转身就走,在门廊处却又忽然停下。
我怔怔地抬头望着他,只见他慢慢转过头来,逆着门外的眼光,背后是绵延的芙蓉花影,望了我最后一眼,对着我粲然一笑。
“说好了。重阳节一起。你可不许跟着卫青走了!”
说罢,还没等怔在原地的我回答,便转身过身去,扬长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