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凉殿中一派的肃穆。
刘彻坐在皇榻上反复望着手中绢帛上的字迹,那银钩铁画般刚劲有力的字迹,让往事历历在目,他的音容笑貌,仿佛又浮现在了眼前。
“十哥,王孙知道,这些年来,匈奴一直是你心头的一根刺。你若有日决心要与那漠北匈奴一战,王孙愿意身先士卒,为你一雪前耻,拓土封疆。”
一雪前耻,拓土封疆。
此字犹在,此话犹存。
你本该铁马金戈,醉卧沙场,替朕圆毕生之夙愿。
可如今你又在哪里?
殿下的人没有体会到他此时内心复杂的情绪,侃侃而谈道:“陛下,大行令所说此事还未经查证,许多细节还不稳妥,臣以为不可贸然行事。”
刘彻抬起头来望着眉头颦蹙的御史大夫韩安国,缓了几许轻声道:“朕知道,此事不是一时半刻就能定的,答应给匈奴来使的东西一样都不会少,此外朕还要追加一些,以示修好诚意。”
“陛下说的极是,马邑此事确实错综复杂,只怕还要从长计议。陛下追加匈奴来使索取的进贡财物,一来表达了我们汉廷与匈奴修好的诚意,二来,若是真要有日不宣而战,此举用来迷惑车臣单于也是非常好的策略。如此,也可让他对我汉邦放松警惕与鼓励。”太仆公孙贺在一旁附和了一声,见御史大夫韩安国低头沉思,似乎也没有异议。
他向来都是聪明圆滑之人,不会有大的主张,却也鲜少会有纰漏。
对于马邑之谋,他一时也说不出长与短来,便又朝着刘彻拜手补充了一句:“至于大行令说的这个雁门马邑的豪商聂壹其人,臣以为也要好好调查一番。”
“陛下,聂壹与臣已谋划此事多年。”王恢闻声赶忙解释道:“当日在聂壹于长安的别馆——玖云霄中,与我商议此事。不料,被韩嫣之弟韩说撞破,便由他引荐。我三人曾与聂壹的玖云霄中促膝长谈,都深觉此计可行。”
“韩说?”刘彻狐疑地皱了皱眉:“此事究竟还有多少人知道?”
“陛下放心,算上今日在场列位,怕就只有聂壹与韩说了。”王恢赶忙掩饰道。
“臣还是认为,陛下此行定要谨慎。”御史大夫韩安国抬手捋了捋花白的胡须,皱着眉头轻声道:“对于聂壹此人,我们并不了解。此人说,他有办法把匈奴大军引入马邑,要我们派重军设伏马邑,从而瓮中捉鳖。他是否真有这样的能耐,臣先按下不表。可若是我们不能伏击成功,将匈奴大军一举歼之,从此便就是与匈奴撕破的脸皮。事后,也必然会遭到匈奴的大肆报复。那样的话,只怕是得不偿失啊。”
“御史大人此话欠妥,若是我们设重兵沿途于马邑伏击,匈奴十几万大军浩浩荡荡而来,且漠北通往马邑途中,有一段道路十分狭长,我们可埋兵于沿途,伺机而动。而且……”王恢神秘地一笑:“聂壹有把握,此次车臣单于会亲自挂帅。”
“此话当真?车臣单于当真会亲自挂帅?”刘彻闻后,墨玉一般的不由一亮。
“千真万确!”王恢拜手道。
御史大夫韩安国在旁冷哼一声“车臣单于就算是亲自督战,也未必会第一个冲锋陷阵。王大人当真有信心生擒单于?”
“只要情报准确,自然不会失手!”王恢也是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不理会一旁总是与他唱反调的韩安国,毕恭毕敬地对着刘彻拜手道:“臣与聂壹谋划此事已不是一两年了,再来马邑地形险要,本就是易守难攻。臣愿率领十万精兵潜伏于第一道关卡,首先对匈奴大军发动攻击,一举灭之。”
“大行令的计划虽好。可我们怎么知道,单于他一定会带着大军前来呢?”太仆公孙贺见王恢越说越亢奋,连忙站出来想稳一稳局面。
毕竟此事突然,刘彻又一心想与匈奴宣战,韩安国此时也不敌王恢的一通有备而来的激昂陈词。眼看着这御座上的皇帝听见车臣单于亲自挂帅的消息,便目光如炬,跃跃欲试的模样,他作为此事的参与者,必然也要适当地向回拉一拉。
“匈奴人狡猾善变,臣以为,此事还是要从长计议。”
“太仆大人放心。聂壹行走漠北多年,倒卖汉人的布匹丝绸之所以能毫发无伤,便是因为他贿赂了不少匈奴中的王族,才能保证他一直在漠北通行无阻。”
王恢显然准备充分,立马又补充道:“他极尽全力接近车臣单于已不是一两年了,他把马邑描绘成一座十分富硕的城池。如今已快要到冬季了,匈奴人兵疲马乏,这时也最爱出来袭扰我朝边境的城郭,劫掠财物。聂壹曾欺骗军臣单于说,说他有手下数百人,能斩杀马邑太守,举城而降,牲畜财物可尽归匈奴。但只有一点,匈奴一定要派大军前来接应,以防汉兵。军臣单于贪图马邑城的财物,坦言若聂壹这能得手,自己便亲率万大军进入武州塞。”
“如此说来,倒也算是个说法。”公孙贺皱了皱眉头,却也不想显得偏向王恢一方,于是又和了和稀泥:“王大人如此言之凿凿,似乎是有必胜的把握。”
“臣还是希望,陛下能三思而后行。”一旁沉默了许久的御史大夫韩安国接着公孙贺的话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