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一次回到河东,竟也已相隔了这样多的年头。
他再次踏上那片年少时候与伙伴们成伍而过的草原,又想起那些青葱年少时一起打马而过的歌谣,望着那于蔓草斜曛间蜿蜒而过的金色的河流,仿佛一切都没有还没有远离。
龙城一役,汉军四路处境,虽未能与胡虏抢夺回被匈奴霸占的河西,却也将汉匈沿线向北推进了不少。
他年少的时候,还经常在河东的草原上见到放牧的匈奴人。他们肆无忌惮地跨越边境,只循着水槽丰美之处前行。他还记得那些人的样子,并不都看起来凶神恶煞,但却都带着极其侵略性的眼神,令人不敢靠近。
也是在这里,他遇见她的。
她骑在高头大马上,穿着胡人的衣裙,从清晨日出升起的沿线缓缓而来。
他从未告诉过她,其实第一次相遇的时候,他的目光就已经被她吸引去了。
她明眸善睐,顾盼生辉,晶莹剔透的面庞上满是惊慌失措,仿佛是误入凡间的仙童一般,让人移不开眼。
她仿佛是与清晨第一道阳光降临之际,乘一叶芙蕖踏水而来,出现在他的原本灰暗又逆来顺受的人生中,点燃了他的眼眸,也给了他希冀,从而第一次有了想要反抗命运的勇气。
如今想来,那画面似乎就浮现在眼前。
若不是公务在身,当真是也想要带她故地重游一番。不知道再度与她回到这片广袤的草原之上,依旧是那马、那人,那日出朝阳。
不知是否可以遗忘掉那些过往,洗涤记忆,仿佛并没有经历那样多离别的伤悲一样,让一切都仿佛还在最初。
不知道,是否真的可以……
他坐在高头大马上追忆着往昔,身后忽然传来悠然渐近的脚步,皮靴子踏过夏季清晨丰茂的草场,发出“沙沙”的声响。
“将军……”身后人轻声唤了一句,似乎是看出他有些许的出身,故意停顿了片刻又轻声补了一句:“今日要亲自去东隅马市吗?”
见卫青没有说话,身后的人又补了一句:“平阳侯府今日一早命人送来了三百匹战马,马丞问其价格,那来人却迟迟不肯报价,全说是他们家主人的一番好意,希望将军笑纳。”
“莫说是三百匹,就是五百匹也是杯水车薪……”卫青轻叹一句,回过头去对着身边的人说:“反正是以充军需的,这礼我收下了,就以我们之前议定好的征收价码再减三十金,按核算好了一并送去平阳侯府去吧。”
“诺!”身后人扣手应了一声,抬手道:“马市的价格实在是炒得太高了,照这样下去,只怕是与那些惟利是图的马商磨道年底,也征收不足所需的马匹啊。”
卫青望着远处的朝阳终于攀升过了地平线,他凝眉沉默了须臾,只深深叹了一口气,调转着马头向着城中东隅马市而去。
东隅马市依旧是人头攒动,自马匹的价格上涨之后,许多人甚至以豢养马匹来作为一项投资。几个当地有名的马商争相哄抬着市价,马市的价格水涨船高,那些马商自然也是日进斗金。
卫青来的时候悄无声息,嘈杂的马市无人注意到这个银甲锃澈的青年将军是何时进来的,只是看到他身后只跟随着几个随从一路巡视而过,不觉互以眼色,纷纷咋舌道:“这是哪来的当兵的,偏偏这样的不长眼,大清早的还没开张就过来触霉头了。”
“你不知道吗?朝廷人最近想要征收咱们河东的良马?”
“自然是听说了,可那样低的价格,又有何人能愿意把好不容易养起来的马尽数叫他们怔了去。”
“话也没错,这当兵的哪有什么好人,都是一路的货色。难保不是为了低价买进再高价卖出。”
几人正声讨着,见卫青朝着他们走来,赶忙低下头去。见卫青牵起其中一匹马来,掰了掰牙口看看,眉也不抬轻声问道:“您这匹马打算卖价多少?”
买马人的眼睛提溜转,与旁边的人互示了眼色,半晌才缓缓道:“兵爷好眼力,这可是我这些马里最好的一匹,看在您的面子上,您给个一千三百金!”
“一千三百金?”卫青身旁的侍从惊呼一声:“这样的马前些年也就三四百金,怎的没过几年就涨了一千金,价格未免也太离谱了吧。”
“那您怎么不前些年去买去?”马商立马掉下脸色来。
见侍从的脸色立马阴沉了下来,旁边另一个马商赶忙上来打圆场,对着卫青谄媚着笑道:“他这人就是不会说话,但这话糙理不糙。兵爷您四处瞧瞧去,这东隅马市,那里还有您说的那个价钱。”
“什么兵爷?”侍从呲目轻喝一声:“这位是卫将军!”
两个马商相觑一眼,望着卫青的模样,看起来不过也就刚及弱冠之年的样子,便也直言道:“恕小的孤陋寡闻,不知是哪位卫将军?”
“你……”侍从刚要发火,却被卫青拦下。
卫青转眸,对着面前的两个马商正色道:“本将是车骑将军卫青,奉天子诏令,前来河东征收战马,以充军需。”
“卫……卫青?”两人互觑一眼,直望着面前的青年将军惊诧地问一句:“是那个抄了匈奴人老家的卫大将军卫青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