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侯爷长得和大将军愈来愈像了……”他尴尬地轻咳了几声,抬眼望向一旁凝着眉头的卫青。
只见他凝眸望着乳娘怀中的卫伉,薄唇紧闭,像是在思索着什么。
忽然他抬起手来,结着薄茧的指腹温柔触碰那稚嫩如玉的面容,目光复杂难测。
“带伉儿回去吧。”他眸子像是密不透风的树林,透不出一丝光来:“其余的话,本侯不想再多说了。”
“大将军……”乳娘还不死心,仍想要帮她侍候的主人求上一求:“您就去看看陆姑娘吧,她一个人病着,着实是可怜……”
卫青静默无言了半晌,忽然像是自嘲一般,意味深长地冷哼了一声:“可怜?”
韩说不禁一怔,若不是回过头去,正巧碰上他结了一层冰霜的眸子,他很难想象身边这个向来温润如玉的男人,竟也可以发出那样决绝又嘲讽的冷哼。
只见他转眸望着乳娘怀中的卫伉,眼中的光复杂难测,抬起手来又轻碰了碰他柔嫩的面庞。
“伉儿,你知不知道……”他忽然间凄然一笑,薄唇轻颤:“你这性命,你这后半生的荣华,又是用谁的命换来的,那他们又可不可怜……”
一旁的韩说只觉得卫青话中有话,他引而不发,顺着卫青的手望向乳娘怀中被他抚摸着面颊的卫伉。那孩子睁着清澈的大眼睛,怔怔地望着卫青,圆嘟嘟的小脸甚是可爱。
“所以,你要原谅爹……”卫青顿了须臾,才轻叹一声,手也顺势落了下来,隐入袖袍之中:“带小侯爷回去吧。”
乳娘见劝不动卫青,也只好言喏,朝着卫青行礼后,抱着卫伉离去。卫伉在乳娘怀中翻了个身,扒在乳娘的肩头上,直直地望着站在原地的卫青。
直到行至曲径处一个转弯,便再也看不到了。
韩说多少了解卫青,若是陆修蓉没有做什么错事,他那温柔的性格,断然是不会对她如此的决绝。
卫青素来的宅心仁厚,就算是朝中有得罪他之人,他也能一笑置之,以礼相待。陆修蓉毕竟是为他毁了后半辈子,也为他生下了两个孩子,若非是有什么缘由,他断然是不会如此对她。
“大将军……”他欲言又止。
“我是否很无情?”卫青转过眼来望着他,眼眸中的光微凝:“可是我看着伉儿,总会想起我和阿鸾的那个孩子……”
他的目光渐渐回溯,像是又回到了那个绝望的清晨。她赶去她房里,见她躺在血泊里一动不能动。他急忙冲上前去把她抱起来,猩红的血液也染上了他的衣袂。
她气若游丝地望着他,神志已经迷离,轻声唤他阿青……
阿青……阿青……
一如最初。
他望着她苍白的面容,心中忽然涌现出这样的念头。若是知道他终究是护不了她一世周全,还不出从一开始就不要遇到。
韩说不忍看着他又陷入痛苦中去自己折磨自己:“可孩子没有了是意外,这和……”
他没有说下去,因为卫青忽然间抬眸的眼神,让他心头不禁轻颤。
韩说只觉得的五雷轰顶一般,怔怔地望着卫青,半晌才开口:“难道……不是意外?”
“你知道五味子、三棱、文术、归尾、葶苈,这五味药材是做什么的吗?”卫青不露声色,可每一个字都像是一把尖刀,将血淋淋的现实解剖开来。
“我想你不知,但你应知最常见的红花与桃仁又是做什么用的……”他避开了他的眼睛:“活血行气、泻下导滞,且大辛大热,女子孕中忌食。”
“你说什么……”韩说面色苍白,甚至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方才我说的那五味药材与红花桃仁同效,只是这个偏方并非人尽皆知。这些东西每日都混在阿鸾的汤药中,日积月累……”卫青苦笑一声,自嘲道:“我竟还亲手灌她那些汤药,因为她不吃药还与她生气……”
“大将军究竟是何时知晓的?”韩说袖中的拳头不禁捏紧,胸中怒火中烧。
“去年从江南回来,我表面上不动声色,私底下却开始留心查证……”卫青低眸轻声道。
韩说上前硬怼上卫青的目光:“如此毒妇,将军岂能让她在活在人世?若是将军不愿脏了自己的手,韩说愿意代劳!”
卫青抬眼望着他,沉默半晌轻声道:“那两个孩子要怎么办……”
韩说微怔,静立在原地,半晌说不出一句话来。
“你不要告诉阿瑶姑娘,我不想阿鸾知道,又白白惹得她想起过去的事,伤心难过……”他顿了顿:“就算是恨,也都由我来背负吧。”
韩说看着他身上挥之不去的凝重,虽然如今已是位高权重,却像是一张巨大的网裹挟,背负千钧之重,喘不出一丝气来。
“她什么都不知道,躲去那里也好……”他抬首望向划过晴空的燕雀,终于轻叹了一声:“至少她如今是自由自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