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应那句‘黑猫白猫’的俗语。
“所以,”小杨先生又沉默了很久,久到容小龙渐渐失了耐性,无论在什么情况下,话说一半并不是个很礼貌的事情,容小龙觉得,既然对方已经不礼貌,那么他也可以一而再来插个话,“所以你们见到了雁南声了没有?”
小杨先生说:“见到了。”
对于老百姓来说,朝堂和江湖是两条平行并且并不交融的江河,而老百姓,就是在那中间仅有的一条路上行进的人,人只有两只脚,船却有很多浆,若是运气好遇到顺流,那江边的人只能眼睁睁羡慕着看着江河中的人乘船远行,去那光明之处。
江河淘淘,也有沉船也有落水,可是大多数的行人眼里,只有那飞流直下三千尺的畅快。
大江大河,延绵无尽头,似乎永不交融。
江湖江湖,那么江湖,且比作江。那朝堂,就是大河。
江水宽阔,不好渡河,易遇凶险。
河就好很多,十年寒窗苦读,往往就能换来登船的机会。渡过那条河,彼岸是金碧辉煌的春之所在,马蹄沾花,一日看尽。
活着不易,百姓惜命,往往还是羡慕渡河的人。江中有蛟龙,下江虽易,可是善泳者死于水。还是罢了。
小杨先生在那个夜凉如水的傍晚拜访江湖少年人。打了个照面的功夫,抬首就感受到迎面而来的江水。涛涛勇勇,意气风发。
容小龙到底少年,好奇之心被勾起便是压不住,他催问:“那,雁南声听了你的诉状?接了你们的委屈吗?”
小杨先生点头又摇头。
雁南声听了他的诉状,也听了他们的委屈。
雁南声说,只有父母官才能听你的诉状,接你们的委屈。
这一句话,宛如一盆兜头的凉水,激得小杨先生反应不来,他一时之间难以接受这样的回应,或者说,从他走近这家客栈,从他见这个江湖少年开始,他就没有做好去应对别的答案的准备。
他少时读过那么多的坊间江湖传记,翻遍任何一本书,没有一个江湖人物,会给予这样的回答。这样的一本伸冤录,他竟不知道该如何继续下笔。
他呆若木鸡,惶惶盯着眼前的人。
小杨先生已经回忆不起当时自己的神情,他只记得,当时眼前的少年十分困惑的与他对视。那种直白的困惑令小杨先生觉得委屈。他一遍一遍回忆刚刚的流程:他很客气的请小二为他送上拜帖,很客气的请店小二为他带路,然后扣门,是少年亲自为他的开的门。他自报家门,少年却犹豫一下,才报之自己的名讳。作为礼貌,他很是对这个名字恭维了一番。
难道是最后那个恭维太过于敷衍?
那个少年眼神明显一顿,说:“我是雁南声。”
这是他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
他还没来得及想出其中的原因,那个少年已经开口:“官有官道,民有民路。你所诉状的官员不过只是个小小的七品县令,朝中并无人脉,所谓的只手遮天,也不过是仗着山中无老虎耍点小聪明罢了。”
雁南声年轻虽然小,可是礼数却十分齐全,他接到拜帖,已经叫小二送上了茶果点心,他示意小杨先生用一些,同时说道:“不过你们山中倒是真的有虎狼。”
小杨先生没有这个心思,他追问:“少侠是准备袖手旁观吗?”
雁南声反问:“那我能做什么呢?一剑斩下昏官的人头么?”
“有何不可?”小杨先生道,“我们物证桩桩件件皆在,我们自己就是人证。人证物证皆在,那狗官有什么好抵赖?”
雁南声说:“人证物证皆在,那么去上告直辖知府又有何难?”
“自古官官相护,少侠人在江湖,是不会懂得。”
雁南声无奈,长叹一声:“那我若是今日行了这个仗义,一剑斩杀了这个昏官,就能救你们于水火了么?”
“当然,山中猛虎若除。猎户自安。”
雁南声不以为然:“猛虎除去,还有豺狼。若此山水草丰美,他山之虎,必然虎视眈眈。”他问,“那个时候我已经离去,你们又要等到何年何月,才能等到下个江湖人来行这个侠义?”
小杨先生反驳:“古有‘敲山震虎’一说,恶虎捕之,虎头挂于山门,虎皮曝于天日之下,必震退豺狼虎豹。”
十六岁的雁南声一时间无言以对。半晌,才说:“你们还未猎虎,已经想到坐上虎皮椅的滋味了。”
这句话容小龙并不懂。他有点羞愧,他十五岁,却听不懂当时十六岁的雁南声的话,不过这并不妨碍他的求知欲,他问小杨先生:“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有个声音替小杨先生回了他:“意思是,有些人还未曾对抗恶鬼,就自己先入了魔。”
深夜忽然出现的声音吓了在场唯一一个人两跳。他循声望去,果不其然是适才说要去山中夜游的朱成良。他应该是听了个头尾。
容小龙想问他是不是跟着自己来的。可是有感觉这样问会伤了朱成良的面子,又一想毕竟朱成良才是自己人,见外就不好了。于是回避了这个问题。
他装的仿佛一早就知道朱成良会来的样子,随意的问他:“这句又是什么意思呢?”
朱成良没有正面回应,而是对视于小杨先生,说:“我想他是知道的。”
两个鬼再打哑谜,夹在中间的容小龙左左右右的来回瞄看,谁也不肯先给一个答案。
气氛比刚刚还要糟糕。原本是回忆往事的沉重,如今沉重中,还夹着不知道从何而来的火药味。
朱成良替容小龙了下文:“那后来呢,后来怎么官兵就入了城了呢?”
小杨先生说:“那不是官兵,是士兵。”
他抬头,对着朱成良嘴角扯出凄惨的一笑:“官兵士兵,一字之差,我们就能够从平民,变成暴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