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小鱼面上虽然平静,可是心中的震撼并没有比当时故事中的贺兰愿轻微多少。
她根本不信贺兰愿已经真的死去。哪怕她逃出已经是最好的证据。可是那一年的担惊受怕那一年的辗转反侧已经刻入她的骨髓。她日日做梦,都能梦到贺兰愿把她抓了回去。哪怕她知道如今贺兰府的贺兰愿已经更换了面容。她依然坚信,在不予楼中,还有另外一个贺兰愿。狡诈,恶毒,残忍,能够面不改色,割断一个三岁女孩的脖子。
徐长生看她神情,知道她很难相信。他不知道该如何证明。想了想,从怀中取出了一样东西,放置在他们中间的石桌上。
徐长生一边打开一边说:“这是处理那位的箭头。他死之后,我掩埋了他的尸体。就在那一处。”
徐长生没有说的太详细,一切意会。他解释:“我本想说也可以造成他与野狼同归于尽的现象。可是我从没有没有这么做过。所以还是清理了现场放心妥当些。”
徐长生说到这里嘿嘿一笑,憨态尽现:“我以前打仗在战场时候是小兵,总是最后要负责清理战场的。旁的我不敢保证能做,但是清理战场这事,我做熟了的。”
他见月小鱼脸上依然没有放松之色,着实就有点着急了。这样冷的雨天,他甚至开始微微出汗。幸亏出汗的少,还没有来得及汇成汗滴流下。
他再说:“那地方姑娘也知道。若是月姑娘还是不放心,可以去瞧。我相信月姑娘是认得他身上的打扮的。对了,那个被他掐死的野狼,我也跟着他一起埋了。”
他悻悻一笑:“我那回事也不知道是怎么想。就觉得,买一个人也是埋,多埋一只狼,也就是多一捧土的事......”
月小鱼笑一笑,虽然笑意短暂轻微,她拿起那布包上的箭头,那箭头都锈了,尖锐部分也没有了锋利的感觉,一摸,手上都是黑褐色的粉。
徐长生连忙解释:“是土,是土!我洗过了的。”
徐长生还解释说:“这个箭头,用过一次就不能再用了。所以我只要用过一次,就会换一个箭头。”
他拍一拍腰间的一个布包,里面哗啦啦响动。
“我倒是不缺箭头。”
他嘿嘿笑。
月小鱼也还他一个笑。虽然笑意还是轻微和短暂,却是真心实意的了。
她顿了顿,终于开始问他:“你是如何杀了贺兰愿的?你知道他......”
“原来他叫贺兰愿......名字好听。”徐长生又皱眉,“人却坏。白瞎了一个好名字。”
徐长生评价完,说:“这说来话长。我都不知道从何说起呢。”
月小鱼知道贺兰愿已死,眼下已经平心静气下来。无论外面风雨如何交加,她都坚信这个亭子会为她遮风挡雨。
“你可以从可说的地方说起。”
这让徐长生犯了难。
可说的地方?
什么是可说的地方呢?
要是让他说,那可得从他当小兵的时候说起.......那可久了呢。还长,啰嗦,像老太太的裹脚布。
他是家里穷才去当兵的。
那个时候征兵还有口饭吃。每家每户一个月可以得到一口袋的米,一口袋面,到了天冷,还有炭火临。他十三。家里除了他,就一个跛脚的老爹和喂奶的娘。他小妹妹还砸奶呢。于是他去。
他娘哭的死去活来。可是不去全家就要饿死,去了,许还能活。
来村子里征兵的是他爹同乡,同乡答应他爹不叫他去战场。去当伙夫,即便是上战场也就是清扫场子。不见敌头的。
伙夫好啊,伙夫不缺饭。他就去了。
同乡没骗他。真的让他当了伙夫。一干就干了三年。他在家里的时候瘦小,吃不饱,自然也不长个子。到了伙房,馒头汤水管够,好的时候还能捞到一大碗猪下水。他很快窜了个子。以前宽大的特意改小的衣裳现在穿成了短打。
他记得头一次上上战场收集能用的兵器的时候,两个长矛都拖不动。后来他能轻轻松松看着一捆箭就走。他还能打猎,带着偷偷从战场上捡的旧弓箭,偷偷去军营后山偷抓兔子。抓到之后立刻点火撒上伙房配的料给烤了,香的流油。
那三年,他给家里去信,还托人送钱。他学会写字,一笔一划写在纸上:“爹娘,我过的挺好,吃得饱,穿得暖,还长了个子,妹妹好不好。问爹娘好。勿念。”
他还把三年的军俸都交给了送信的老乡。
他是这样寻思:他在军营,吃穿用度都不花钱,闲了还能打野味去卖,到赚点零花。现在多练练箭法,以后回家了,当个猎户,也能养活家里。爹就不必跛着脚去给人打零工了。他是男子汉,该当家了。
家书还尚未见回音。战事又起。
他被征选,上了战场。
他这才惊讶,他已经不再是刚刚入军营时候的小子了。他十六岁,扛得起长矛挽地了长弓。他看到伙房又来两个小子,比他当年还瘦还小,托着鼻涕,眼巴巴看着灶台上那一屉还没出笼的馒头。他们穿着宽大的衣服,一看就是故意改小的。可是并没有改的合身,因为父母总想着孩子会很快长大。
如他那样。
孩子总会长大。会从避风港走出来,走向战场。
这不是他第一次面对战场。却是最后一次。
他弯弓,准确射中了对方军营中的小兵的心脏。那个小兵连一声闷吭都来不及就到底。那小兵刚刚倒地,他就看到另外一个小兵大喊了一声他的名字。他顺着那箭势的方向看去,看到了还保持着弯弓状态的自己。那个小兵立刻红了眼睛,朝他扑来。
刚刚扑到他身上,就有一把刀阻止他接下来的动作:一个士兵一刀捅进了那人的腹部,再狠狠拔出。随着刀刃带出来的温热血迹溅到他身上,他着实恍惚了一瞬。
只一瞬,他就被狠狠踢了回神,那个救了他一命的士兵狠狠瞪他:“刀剑无眼!”
士兵指着地上尸体:“不是他死,就是你活!”
士兵不等他再说话,又回头加入战斗。
他忙不迭再搭箭防御。
他瞄准一个目标,准备出箭,还未曾松掉弓弦,就感到腹部一凉。
借着就是一阵刻骨的痛楚。
他痛到脸部扭曲,看那个对面缓缓站起的士兵。他腹部同样汩汩出血,他的腹部,插着一把断成两截的刀柄。那一半无柄尖锐一方被他用力刺进自己身体中。那个小兵手上全是被刀片划上的血。
他半身浴血。流成这样,他是活不成了。
那小兵笑:“你也是。”
小兵一张口,就是喷涌出来的血沫。他瞳孔很快放大,他不倒,靠在尸体堆上咽了气。
他反而倒地,头枕着箭筒,死不瞑目。
哦对了,那个时候,他叫徐长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