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成良立刻想到了贺兰予。
他面前浮起贺兰予那一抹笑,和他那双因为充满期待而闪闪发亮的眼睛。
贺兰予当时是那样的高兴,满怀喜悦,急切的要把这份喜悦分享给懂他的朋友。他告诉凤台:“你知道吗?我能死了?我真的可以死了......”
贺兰予当时真的是喜悦至极,他一遍一遍问凤台童子:“你为我高兴吗?”
虽然事后不欢而散。可是他依然在最后留给朱成良一个快乐的背影。
结果最后,死的确实凤台童子。
简直是命运弄人。
一个心心念念死,却死不了;一个接受命运准备兴风作浪,却亡了。
凤台童子这件事情传的沸沸扬扬,很快就会传遍江湖。不知道那个时候贺兰予听闻这事,脸上该是何种表情。
朱成良问容小龙:“凤台童子死了之后,是什么表情?你们有看到吗?”
容小龙木然回他:“不曾见到现场。都是听说。不过事后有去看了一眼尸体。面呈惊恐,多带诧异之色。”
朱成良点头表示理解:凤台童子对于自己的死算是毫无准备的,不诧异才怪呢。若是死的换成贺兰予,不知会是什么样子。含笑九泉?还是欣喜若狂?总之想来,都该是欢喜的。
他想到贺兰予,后知后觉才觉得惊慌害怕起来。
朱成良眼中一片担忧之色,说:“我们要赶紧离开这里才好。”
朱成良忽然觉得手脚不听使唤,一股涌上心头的急切令他坐立不安,行走都不由得走到了容小龙前面:“我们真的要走......”
他看容小龙依然一脸无畏,他若是有实体,几乎要猛力去摇动容小龙的双肩让他清醒一点:“这么多人知道你的身份,知道长生者要如何才能死.....贺兰予是什么身份?凤台童子又是什么身份?他们查到你是早晚的事情。月小鱼还说什么,血债?什么是血债?什么血债?凤台童子难道和你们容家有血债?是凤台童子一个人,还是所有长生不老的?何况......”
朱成良低头沉思:“.....何况你前一晚刚刚出现在凤台府过,第二天凤台童子就死了.....而且你还逃走了?难道不会有人怀疑你?你不是说,要杀你的,除了凤台童子,还有贺兰予的儿子吗?贺兰予的儿子......”
朱成良心头升起一股已知的恐惧:“......这个月小鱼.....是不是贺兰予或者凤台童子的人?她不是也是长生者吗?”
容小龙回答他:“是。曾经是。”
朱成良道:“你如何确定,她现在不是?”
容小龙没回答,他停下脚步,一动不动。
朱成良急了:“你没遇到她之前,你好好的,该去去江湖去江湖,该认识谁,想萍水相逢也行,想交个朋友也得费劲。可是你遇到她之后,你先是被关进了牢里,再后来,去了鸡鸣寺她也能找到你。你又不是一个看着江湖经验丰富的,为什么她非要和你结伴同行呢?”
“何况,她还撒谎。她一开始没有对你坦诚相告。”
容小龙说:“我也没告诉她我能见到你的事情啊。还有小杨先生,我也没说。方大人对我讲的关于容家关于我的身世,我也没说。”
他终于抬头看了一眼朱成良:“我也没跟你提过我的身世。”
“坦诚相告,最重要的不是坦诚两个字,而是第三个字,那个‘相’。相互。”
人生在世,人之相遇,最重要就是诚信和坦然。你想对方如何对你,你便要先如何待对方。以诚待人,对方也会以诚待你。
这个道理,师父说过,先生也说过。
当时他小,爱钻牛角尖,他问师父:“若是我以诚待人,对方却并没有反过来也跟着以诚待我,那我岂不是亏了?”
师父当时是这样说的:“若是这样,你秋后算账给对方巴掌的时候,也至少能给的硬气。”
师父的教育理念常常和先生的背道而驰。先生喜欢文,而师父却一向简单粗暴。他们两人一个住山头,一个住山脚。两不想见,乐的清净。可是在这件事情上,观点居然一致了。可见这事是相当有道理了。
......
朱成良说:“所以,你觉得你没有资格去谴责月小鱼对你隐瞒?甚至连你怀疑月小鱼可能故意接近你,你也不知道如何去质问?”
容小龙默认。
他继续迈步走。终于走到了房间门口。推门进去。
屋中还有浓郁的花香。
层层帷幔的床像一个小小的房子,非常有安全感。
容小龙把自己缩在被子里阖上眼睛。做沉睡状。可是他蜷缩如幼儿一般,睫毛不停颤动。看得朱成良一阵心酸。
这已经不知道是第几次,朱成良觉得自己无能为力。
面对生病的不必,他无能为力,面对在面前的可能是慧箜师父的僧侣,他也无法去走近前来看看面目.....而现在,容小龙打击那么重,他却连隔着被子拍拍他都做不到。
朱成良思索良久,好几个念头都涌到嘴边,却都咽了回去:
他想说,要不我们走吧。不告而别,独自上路。我也知道了自己的身份,就这么着吧,我陪你走,能走多远就走多远。我们去江湖,去闯去闹,去交朋友。我们换个名字,改名换姓。不叫容小龙,也不叫龙小容。我们换个别的,换一个不会被人联系到容氏的名字。
可是.....这样一时脑热做出来的事情,真的就妥当吗?
若是如他担心的那样,贺兰予终究有一天会在江湖上听到凤台童子的死讯。贺兰予看着温和无害,可是看他对死亡的如此期待,他的无害和温柔不过是因为不在乎。可是到了他在乎的东西上呢?他想死,他在乎死啊。他定然疯了一样要去找到容小龙。
到时候他这样的一缕魂魄,能像现在他身边那些人那样保护他吗?
他只是一缕魂魄而已。
是啊。朱成良想,他只是一缕魂魄。怎么也会觉得,心口疼得厉害呢?
真是奇怪。
朱成良那些要脱口的话,最终在这样难以言说的心思下化为了一声轻轻的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