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偏今夜月朗星稀。
屋外撕咬结束之后,很快就连水花的声音也跟着沉了下去。屋外的鳄鱼如同潜伏在黑夜中的刺客,按兵不动地聚焦着这唯一的目标。随时准备着把划归到眼中的猎物吞吃入腹。
里外皆是安静如此。似乎只能听到心跳声音,而且只有猎物的心跳。
一屋子的人。只有容小龙是最为淡定的。
因为他昏迷了。闫大夫外出取水就是为了给容小龙擦洗降温,结果万万没想到,躲过了不予楼刺客的闫大夫,险些葬身入了原本是求稳的鳄鱼口中。
虽然没有什么皮肉伤,可是依然受惊不小。
伤上加上的卫华浑身都是血腥气。这血腥气充盈了整间小屋,很快就就会透过门缝溢到屋外,在周围等候的鳄鱼看来,这件小屋,无异于即将开餐的炖肉锅。
闫大夫用仅剩的一点点水,化开了药粉。一半外敷给了卫华止血,另外一半试图给容小龙灌下去。可是不管用什么办法,都没法撬开容小龙的牙关。
可是不灌进去也得强行灌:容小龙半夜忽然抽搐,这才惊动了疲倦不堪的众人。
惊魂未定的赵帛顾不得去看染血的长剑,他偷偷问闫大夫:“容小龙会死吗?”
闫大夫回答不出来。
赵帛呆愣住。
今日一天的奔波,惊变,屠杀,反抗,几乎令赵帛无法回过神来。他又困又累,身心俱疲。他出师不利,对江湖产生本能的抗拒和畏缩。他眼见的就要崩溃,可是都还是忍住了。如今一屋子老的老伤的伤,除了徐长生,只剩他一个能动能打的。他若是在这个时候不合时宜的抱怨和哭闹,那成了什么?
江湖世家的弟子,做一切的事情,是没有个人行为这个概念的。他一举一动都是代表背后的家族。这很容易理解,没什么公平不公平的说法。世家弟子从小受家族的蒙阴和便利长大,出入江湖,人人都会看在自己背后的家主给一定的面子和方便。不能够享受这些的时候理所应当,到了开始尽义务的时候就开始维护自己个人了。天下没这么便宜的事情。
他明白容小龙对于江湖的重要性,也明白方卿和对他的重视。容小龙身上的玉佩,以及陌家的那趟行程,其实赵帛心知肚明。那就是方卿和所授意的。明里暗里的,就是想把容小龙的安危交给陌家。因为容小龙是方卿和除去凤台和不予楼的重要存在。
换一句简单的话讲,如果容小龙有个三长两短。他们赵家就完了。彻底毁在他赵帛的手里。
江湖啊......看着是和庙堂天差地别的地方。好像别说八竿子,十八杆子都打不到的。实际上也不过是在糊弄外人罢了。糊弄百姓,糊弄江湖的众生。江湖众生,不包括世家在内,百姓,不包括上位者其中。
赵帛就算是想装傻。方卿和和赵小楼也不会给他这个机会。
......
可是容小龙现在要死了。要死在距离赵家一步之遥的地方了。
赵帛就算是千般不想,万般不愿,此刻也不是自欺欺人的时候。他绝望的几乎要放声大哭。
哭声未曾放出。因为闫大夫非常迅速的捂住了他的嘴。闫大夫训斥他:“容少侠可能会死,也可能不会,可是你如果现在惊扰到外面的鳄鱼,我们都要死......容少侠也得死。”
闫大夫感觉到手上的湿润,也明白这片湿意的来处。闫大夫想到眼前的赵帛不过是个十五岁的孩子,比他的孙子还要小几岁。心中不由得一软,语气也跟着又压低了两分。
闫大夫安慰赵帛:“容少侠这一切,都是在自保。本能的自保。他高热,是因为伤口有炎症,要发出来。要杀掉炎症。他抽搐,也是如此......”
赵帛明白这是闫大夫的宽慰话,若是人人都能够有病自愈,有伤自疗,那还需要太夫做什么?不过赵帛很承这个情。赵帛说:“真的吗?”
他见闫大夫果然肉眼可见的松一口气,拍拍他的头,说:“当然,我是大夫,我最明白。”
赵帛也讲:“那就好......”
赵帛讲这就好,然后似乎身体接到这种讯号,赵帛的脑子明明白白地表示不相信这件事情,但是身体却诚实的犯蠢,一接到安慰,不管真假,立刻松懈下来。赵帛当场觉得两眼一黑,歪倒在了闫大夫面前。
如此突然的倒地,下了徐长生一跳。反倒是一直观察赵帛的卫华安慰:“累到了。让他睡一会。”
不管是昏睡,还是安睡。到底都是睡。只要能睡眠片刻,且算是休息。
徐长生且盯了赵帛半晌。见他虽然面色憔悴,嘴唇发干,倒是呼吸顺畅,胸腔起伏也正常。于是放下心来。劝慰年事已高的闫大夫先睡一会。
在闫大夫闭目养神之后,连带卫华都跟着闭目。
徐长生眼皮也沉的几乎架不住。天大地大,睡觉最大。不管外面鳄鱼如何吧。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且先大睡一场,若是做了鬼还困倦,那算是什么?困死鬼?困困顿顿的,回头黄泉路都不知道朝哪个方向走。
先睡先睡。天大地大。睡饱了再想办法。容安说过,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他们没有车,可是还有个船。
......
容小龙大睡一场,发了一通的冷汗加热汗。等到醒来,第一反应就是想喝水。他张口,却发现自己的喉咙嘶哑的几乎无法发声音。容小龙又闭目缓和了一会,才发现自己所在的地方并不那么的感觉良好。他记得自己昏迷之前最后的去处是一处树杈。徐长生说,要去湖心小屋避难。看着周围布置,不可能会是赵家或者客栈。那就只能是湖心小屋。
他闻一闻,还能闻到无法忽略的霉气。他是趴着的。略微一动背后就疼得厉害。床下木板上躺着睡得无知无觉的赵帛。赵帛狼狈的很,手上脸上都有黑色的斑块。不知道是脏的还是血,黑暗中也看不清。屋里没有电灯,也没开窗。他借着透进来的丝丝月光勉强打量到了眼前的一切。
眼前有靠着墙壁闭目养神的卫华,有在炉灶便支着头打盹的闫大夫,还有抱着弓箭低头不停瞌睡的徐长生,还有睡得一无所知的赵帛。加上蹲在他床头笑眯眯的朱成良。
朱成良的笑意真情实感的很。引得容小龙不自觉也弯起了嘴角。
容小龙心中意外的平静。他用平静的语气问朱成良:“你怎么过来的?这里是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