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以这个规律,眼前来着,人人鬼鬼的,岂不是挤得慌?
天下没这个规律,也无这个规矩和道理。于是不挤,在赵帛眼里,眼前只有一人。在容小龙眼里,眼前一人一鬼。这亭中雨花台有一石桌,石桌边上有四个四凳。正好,不挤。这桌上杯盏,一壶,三盏,也正好。
迫于赵小楼直勾勾盯他个不停,容小龙找不到机会对朱成良兴师问罪。除非朱成良听故事上瘾,否则不可能没发现赵小楼的到来。若早发现,早言语一声,也不至于如此被动。
而面前朱成良也做了端坐面前姿势,他面前无茶,但神情恭听,好奇心表情十足。
容小龙承认:“确实刚刚议论了赵家主的。”
赵帛接着说:“并没有说什么坏话。”
美人二字,放到哪里,都是赞颂之意。
赵小楼听眼前两人一唱一和,自己的亲侄子和旁人联合搞对立。他倒是也不生气。心平气和地很:“我刚刚听了一耳朵......似乎有什么猜测未曾来得及告诉我?”
容小龙和赵帛对视一眼,大概心中想法一致:如此听来,不止一耳朵。若真一耳朵,那听到的应该只有美人二字。
他们又对视。
于是容小龙先说:“所谓遇害的成县令,是自尽。”
赵帛接着讲:“自尽的亡魂,会成为离朱。和寻常鬼魂无异。”
容小龙说:“做了亡魂的成县令,以受害者姿态找到我。”
赵帛:“骗他自己受不予楼谋害。”
容小龙说:“所有一切,连城酒楼中遇到挑事泼皮,连城府衙牢狱牢头被杀,当晚县令被害,已经官差路途身死......都是连环计谋。”
赵帛:“终结就一句话:官匪共谋......”
赵小楼打断二人:“官匪共谋,目的何在?”
他未曾有过思考时间,直接看向容小龙:“引出你?凤台童子在淮城暴死,不予楼人人自危,都言是容氏后人归来复仇,以凤台公子为祭,以长生演被毁为战书,像不予楼宣战。故而,牺牲了他们在朝廷中的棋子成县令,来寻找出真正容氏那位后人......而亡魂只有容氏后人可见,于是便做了一场局,引你们去了鹅湖附近。企图灭口。”
赵小楼一口气说完,问容小龙:“如何,我的推断。”
容小龙还没如何出来。
但是赵帛已经先行尖叫,指控:“你肯定不止听了一耳朵!”
赵小楼施施然伸出两根手指,在他们面前比划了一下:“人有两只耳朵......左边耳朵,徐大侠讲了些,右边耳朵,你们讲了些。凑一凑,就得到了上面结论。”
赵小楼懒洋洋抛出问题丢给容小龙:“你,如今有反省,可知道?”
容小龙听他一说,顿了一顿,说:“反省过了,想必赵家主也听了一耳朵。”
赵小楼自然听到。讲:“虽然说人死灯灭,人走茶凉。可是毕竟是人啊,又不是一缕风一片云,走过路过,都有迹可查,有痕可寻。别顾虑什么礼貌或者不好意思,查一查鬼的来历,不是什么错处。万一有个鬼找你伸冤,说他为恶人说害,可是其实他是恶人先告状,冤枉别人呢?”
容小龙虚心受教,连连点头。
这种点头,没人告诉过他,其实这种方式,不管是在为人处世还是在家中,都算是一种敷衍的态度。仿佛自己是个梗小子,听不进去,又不敢反驳,只能用这种令人恼火的态度来应付了事。
其实算是一种无声的挑衅。
这个不需规矩也自成方圆的说法其实每一个孩子和成人都知道。因为父母和私塾里的先生自然会亲生教导这一套默认的规矩。
所以这还是赵小楼第一次遇到好言好语被如此反应的场面。
但是容小龙在做这一套动作的时候,表情又是诚恳的。
赵小楼自然联想到方卿和之前提到过的话。他讲过关于容小龙的儿时。容小龙没有父母,师父不上心,否则也不会到了十岁还用画画来表示自己的名字。他十岁才入私塾,学文习字。从话本和故事里听到江湖。闯荡江湖。他十五。五年不到的时间,从一个蹲在地上玩泥巴的小孩,到如今举止态度都算是得体的少年。想必那个私塾先生定然投入极多操心不小。
赵小楼板脸:“你如此态度,是不赞同我吗?”
容小龙果然一脸呆愣:“我点头了呀?”
赵小楼依然板脸:“表示知道,就点一下头,你连连点头,便是负负得正了。你在反驳我。”
容小龙连连摇头。
摇完头才想到那个负负得正的鬼说法,问赵帛:“连连摇头,是代表承认吗?——我要表示否认。”
赵帛为自己小叔叔的不成熟感到头疼和对容小龙的歉意。
“连连摇头,就是连连否认。”
容小龙这下糊涂:“那为何连连点头反而是否认呢?”
赵帛也不明白。他幼年时候其实也有如此疑问,但是他不敢问,若是问起,要冒着手心挨主戒尺的危险。如今想来,先生的戒尺,不知道无声中消磨了多少求知欲啊.......
真是,造孽。
赵帛也不明白,不过眼前赵小楼没有戒尺,于是赵帛大胆表述了自己迟到几乎十年之久的求知欲:“为何?”
赵小楼也不懂。不过他神情淡定,在气势上就赢了一层:“你不觉得,在别人说话的时候,连连点头很是挑衅吗?”
赵帛说:“难道别人说话的时候连连摇头就不显得挑衅吗?”
容小龙想了想,还真不显得挑衅,反而是一种持续的,不间断的示弱。
再一想想连连点头的画面。
对比下来,确实品出了那么一丝挑衅态度。
容小龙和赵帛对视一眼,彼此心中都增加一条知识点。看向赵小楼的眼神中,都多了一丝敬佩。
不愧是他。
不愧是家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