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曾经和李玄远面对面说过话,也曾经和李玄远非常客气的喝过茶,甚至在沈明月临时之前,她的鲜血还沾染上他的衣裳。
李玄远心中只有莫佳人一个人。
他当时面对鲜活生动的沈明月的时候,心中一片空白,他不可能会幻想过沈明月身穿嫁衣的模样,也想象不出来沈明月面对他会露出如何羞涩的面容,也无法做到去嗅她雪白脖颈间的香气,更加不可能下决心耳鬓厮磨。
他看沈明月,总是神情。
深刻到透过沈明月的脸,看到内心深处属于莫佳人的灵魂。
他努力当沈明月是个死物。
他几乎成功了。
如果不是李奇奇的出现的话。
李奇奇出现,从孕吐害喜,到胎动,再到呱呱坠地,产婆来不及清洗干净手就出来报喜:“恭喜李老爷贺喜李老爷!夫人生了一个千金小姐!”
李玄远眼前,铺天盖地的,都是产婆双手上的血迹。
那是沈明月的血迹,是沈明月的血迹。
那血......很快就会冷却。
就像那夜的驿站。
在陌成风的怀中逐渐冷却的沈明月。她那么娇小的身体,怎么会有那么多的血?
李玄远当时想要让陌成风冷静下来,努力把陌成风的手指一根一根从沈明月的身上掰开。当时沈明月的身体尚温,她刚刚咽气,血还是热的,皮肤还是软的。他的手指无意中从沈明月的脸上擦过,带过一片令人恍惚的顺滑。
他一直记得,沈明月的尸体发凉后的感觉。
他也一直不忘,陌成风那令人落泪的哭声。那样的悲痛,那样的绝望,仿佛世界都离他而去。
就像李玄远收到莫家的讣告一样。那白纸黑字,简短的几句话,他翻来覆去看了一遍又一遍。他没有哭出声,可是他内心苍凉绝望,也仿佛全世界都离他而去。
......
产婆的双手布满了鲜血。
房中属于婴儿的哭声响亮无比,正在毫不客气的向着李玄远向着这整个世界昭告她的存在。
李玄远站的久了,猛地起身,脑子觉得血一下子冲上头来。他恍惚中,好像感觉耳边属于婴儿的哭声变了味道。那婴儿仿佛变成了陌成风,陌成风在哭,陌成风的哭声不绝。又悲伤又破碎。
破碎中,李玄远仿佛又听到了沈明月的声音。
沈明月在说话,声音温柔又从容,满是欣喜。
这种欣喜听到李玄远的耳朵里,被解读成了得意和炫耀。
李玄远仿佛听到沈明月在对他说:“你不是要杀我?偏你杀不死我,我还有了孩子。我如今有了孩子.....是我沈明月的孩子,是我沈明月的后代。你杀不死我,杀不掉我......”
李玄远当时一下子就冲进了寝室内。
产婆来不及阻止。
服侍生产的下人们只来得及把清洗干净的女婴包好,交到莫佳人的怀里。
莫佳人刚刚经历一场鬼门关的徘徊,累的脸色苍白,一身的虚汗。她虚弱,却还是笑的。她头发被汗水浸地湿润,有几缕发丝贴在脸色,更显得头发的黑和脸的白。
她看着孩子在笑。
这笑意落到李玄远的眼中。和刚刚脑内沈明月的得意重叠到了一起。
李玄远不知不觉走到了床前。
他盯着那个孩子不放。
莫佳人说:“你看她长得多像你?”
身边丫头和产婆都如此迎合。
还说的头头是道,说眉毛眼睛鼻子,都像。
李玄远皱眉。
这婴儿红皮皱脸。黄黄的胎毛湿漉漉的贴在头皮上。眼皮红红的,甚至能看到透明的血管,眉毛稀疏只有几根,眼睛甚至都没有长开,此刻正在皱着鼻子冲着莫佳人的方向睡觉。
这叫长得像他?
还眉毛眼睛鼻子?
当他是个被初次升职做了父亲之后乐傻的别人一样吗?
李玄远发出一声冷笑。
他以为自己是在心里笑的。
其实他出了声。
那一声冷笑声音很小。只有莫佳人听到了。
莫佳人的眼神一下子从柔软和虚弱变化成了警觉。
她如一只白兔,在忽然间转换成了一只母豹子。
她把孩子抱在怀里,一双眼睛充满戒备盯着李玄远。
她迎上李玄远质疑的神情,一字一句讲:“这是我们的孩子......我,和你的孩子......”
她对视很久,和李玄远。
最后还是莫佳人妥协。稍微送开了搂抱襁褓的手。
莫佳人柔声说:“给孩子取个名字吧。是你李家的孩子。”
莫佳人的声音很软,很轻。还带着一丝明显的虚弱。
但是她的一双眼睛死死盯着李玄远。李玄远从头到尾都没有坐下,居高临下的看着躺在床上的莫佳人和那个婴孩。
莫佳人刚刚生产完,满屋都是血气。
她的皮肤很凉,手很冷。没有力气。笑都很虚弱。
她像一具尸体。
像沈明月刚刚咽气的时候的样子。
简直一模一样。
李玄远打了个激灵。把莫佳人那双冰凉的手包在手心,说:“叫奇奇吧。奇奇。李奇奇。”
.......
李奇奇直到一岁的时候,才被李玄远带到李家见过祖宗。
一岁的李奇奇个头很小。很软。包在一件小小的兔毛披风中。像一只真正的小兔子那样被李玄远揣在怀里。
这是李奇奇一生中唯一的一次,和李玄远的拥抱。
李奇奇不记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