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鬼这两天忙疯了,没日没夜地收拾大料。大料不比其他木工件,装钉加固只能用卯榫,不能用钉子。当地有讲究,人去世后入殓的大料若是用了铁钉,去世的人将会受到诅咒,永世不得转世。
相传,当地有一户人家,父辈的父辈曾得罪过一个木匠,自父辈起就跟木匠一家断了来往。到了儿子辈,从小念圣贤书,本很少跟家乡的邻里有交集,再到成人后外出工作,对两家不合之事一无所知。
平日父母身体健康,也就没有预先准备大料,小日子不咸不淡地过着。不曾想家庭突遭变故,父母一夜之间双双离世,儿子悲痛万分地从外地赶回来,着急忙慌就买了木匠家的大料。木匠为报祖上的私仇,就在大料里做了手脚,偷偷用了铁钉。
安葬完父母后,儿子回城继续上班,可夜晚经常梦到父母来到床前哭诉,说自己睡的地方不干净,让儿子抽空回去看一看。
儿子从小接受现代教育,对神神鬼鬼之事从来不信。可梦境太过真实,且一遍一遍重复,让他不甚其扰。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心态,儿子驱车千里回去给父母补做了一场道场,烧了纸钱,摆了祭坛。
本以为没事了,不曾想刚回到城里,梦境依旧,且有愈演愈烈之势。梦里父母精神憔悴,枯瘦如柴,四目含泪,痛苦万分。
儿子不敢大意,请了长假回到老家,遍访家乡的老者,最终得出答案:可能大料被人动了手脚,建议开棺检验。
挑选黄道吉日,请来当地最有名的阴阳仙,儿子决定听从老者建议开棺检验,果然从棺木的四个角中各取出了四枚长铁钉。铁钉均被桐油浸泡,不朽不腐,闪着森森的寒光。
儿子一纸诉状把木匠一家告上了法庭,可这阴阳之事法官断不了,便让两家私下调解。木匠为了息事宁人,重做了两幅杉木棺材,亮油高漆,吹锣打鼓把二老重新安葬,并补偿了儿子开道场和开棺的所有费用,此事才算告以段落。
自此,木匠一家在当地名声扫地,棺材铺再也开不下去,走在村里都会被人戳脊梁骨,骂他不道德。不久后举家外迁,再也不敢回村。
这个故事在当地广为流传。为了避免重蹈覆辙,当地五十五岁以上老人,都会亲自监工,早早给自己预备下大料。有条件的家庭,大料从不外购,都是将工匠请到家里来现做,从选料到完成制作,主人全程参与,不给木匠留下可乘之机。
靳永红老太太因为膝下无子,女儿早早外嫁,会木工的丈夫早亡,准备大料之事就一拖再拖,直到遇上李鬼。
当初,老太太收留李鬼,其实也是有这方面的心思在里面的。
李鬼自是不信这个传说,只当是当地人对待死亡的一种敬畏的表达方式。但事情落在他头上,就得顺了老太太的心愿。
他怀着朝圣般的虔诚来给老太太收大料,每一锤、每一斧、每一隼、每一铆都倾注了他所有的心血。
老太太的身体一天不如一天,现在已经卧床不起了。县医院已经拒绝收治,各项指标检测结果都指向一个答案:已经做不了化疗,只能在家里等死。
癌细胞成几何倍数扩散,已经深入骨髓了。老太太生不如死,没日没夜地疼痛。可她一直忍着,她得等李鬼把大料收拾好,上好漆,烫上金边,再用上好的杉木铆钉固定起来。
她可不想自己百年之后,灵魂无处安放……
李鬼知道老太太的心思,除了照顾老太太的衣食起居外,李鬼所有的时间都耗在了大料制作上。他明白,自己做的越细,老太太就越安心。
李鬼每天要抽出很大一部分时间来照料老太太。现在她只能吃流食,李鬼便熬白米粥调香油来喂她。化疗后最直接的后遗症就是吃啥吐啥,李鬼一会功夫没在意,老太太便吐得床上、胸脯上、脖子上到处都是。
每次李鬼给老太太擦洗的时候,她总问:“做好了没有?到底做好了没有啊?”
李鬼会笑着回答:“快了,再等等。”
老太太这时候会露出满意的笑容,拼尽全力嚷嚷着让李鬼把吗啡拿给她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