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别林脸上恨怒之意一滞,点了点头,道:“当年空灵大师召集我等,说是收到消息,南罗意图凭借他们在西海围杀的一头龙种,培养出一批龙血大军,表面上想要卸甲归田的雷霆老祖,实际上就是去秘密的执行这件事情。我等义不容辞,甘冒奇险,潜入了南罗腹地,斩杀了雷霆老祖的门人亲眷三百余,那雷霆老祖本人发狂而走,我们阻拦不及,最后就只剩下一个婴儿。”
“大家杀红了眼,不想放过那个婴儿,是鹅湖先生阻止,空灵大师也回过神来,劝说我们稚子无辜。朱庆元说,留着这个婴儿,如果以后雷霆老祖再出,也可以作为制衡的手段。最后,决定由鹅湖先生收养了那个孩子。”
后面的事情也就不必说了。鹅湖先生心怀宽广,一视同仁,也给了那个孩子入学的机会,结果那孩子足够出色,一路成长,接任知行书院院长,成为驸马,甚至成了下一任首席院主的强力竞选者。
虚怀古目光一空,心中不知道是什么滋味。
他能够接任知行书院院主,在东廷具有长空明月一般的威望和名誉,除了文采武功出众之外,也是因为前些年亲自前往边疆,助边军与南罗大战。
被虚怀古亲手所杀的南罗人,恐怕达到了四五千之数,而因为他的计策,被东廷大军所杀的南罗士兵,更是超过十万。
那个时候,虚怀古满心是斩杀敌将,建功立业,大丈夫所该为。没想到一朝逆转,南罗才是他的故国,那些成就了他功劳威望的枯骨,都是他的同族,也许其中就有他的血脉远亲。
“呵……”良久之后,虚怀古自嘲一笑。
杨广在一旁饶有兴趣地等待着,期待着这位君子接下来会有什么样的想法。
“罗掌门,你想报仇吗?”这是虚怀古伫立许久之后的第一句话。
杨广听了,便先抚掌一笑。
虚怀古没有辜负他的期望。能够成就人仙的人,哪一个不是心如磐石,本来也不可能就这么容易被击溃。
罗别林说道:“我当然想报仇。”他并非蠢类,直接表明立场,“单凭纵横道,想报此仇难如登天。如果虚君子愿意相助,我愿鞍前马后。”
“好!”
虚怀古来到了纵横道的书房,提笔写下十余封书信,让纵横道的人把这些亲笔信送到他的心腹手上,军中、朝中、各书院中。
东廷北方官衙是建阳书院一系的地盘,而南方就是知行书院为首,那里到现在都没有张贴通缉令,甚至有人自发游行,要求朝廷彻查此事,可见虚怀古在那边的势力之深。
“你这是准备要造反了?”杨广问道。
“只是先散播更多流言,鼓动民意。”虚怀古停笔,道,“我只想洗刷污名,然后,如果公主不弃的话,我们就离开。”
他不会再留在东廷权力高层了,一来是血缘上的心结,二来是不愿意再去勾心斗角。
他在朝中的敌人,除了建阳书院一系,还有其他竞选者的派系,甚至还有王上。
东廷王本来就代表皇室,跟首席院长相互制衡。
虚怀古身为驸马,如果再成为了首席院长,肯定也会得到皇室更多人的支持,现在的东廷王到时候跟被架空又有什么区别呢?
所以在大朝会上,朱庆元污蔑他说刺杀王上,才会被东廷王默认。
而经过这次的事件之后,就算虚怀古真的能够重回巅峰,也会留下更多被攻讦的借口,那后续不知要持续多久的明争暗斗,会让现在的他觉得太烦。
“调动你的官府的势力算是一个方面,不如再多写一些信,邀请东廷各处武林名宿,齐聚北岭元佛寺,为你在江湖中也来一波洗白。”
杨广提议,笑着说道,“有罗掌门在,再加上元佛寺方丈空灵大师这个当事人,应该可以证明你对自己的身世一无所知,绝非谍子。反正你之后都要激流勇退了,也不必再对自身血脉过多掩饰。”
虚怀古笔尖顿了一下,提笔到砚台中,轻轻舔舐着墨汁,道:“这个提议也可以,不过究其根源,只是因为你想看更热闹的场面吧。”
杨广毫不掩饰地一摊手:“一箭双雕。”
其实一箭三雕才对,这也是为了找到李淳风和孙思邈。
虚怀古摇摇头,下笔如飞。他心情,好像好了一些,大概这一回被污蔑,然后搞清自己真正身世这段过程中,唯一的亮色,就是遇见了杨广吧。
一个来历不明,但是很投契的……朋友。
送给武林人士的请贴,一般也称为英雄帖,有着纵横道门徒帮着跑腿,各种神魂出窍、乘鹰而去,三日之内,这些消息就传遍了整个东廷武林。
十五天之后,北岭元佛寺中,虚怀古诚邀东廷同道,一辩黑白。
当这个消息传开,某些并没有被送上英雄帖的有心人,也很快获知了这件事。
西海之上,有岛曰环苏,这个有着美丽名字的小岛,本身风景也十分秀丽,各种亭台楼阁的建造,依地势而行,别出心裁,仿佛都是竹林幽泉之间自然生长出来的,与东廷建筑风格相似而又略有不同,显然是出自名家之手。
很难想象,这个小岛实际上是凶名昭着的大海盗窝。
笃!
院子里的“鹿威”内部蓄水达到了某个界限,竹筒向下,敲击在青石上,发出了惊走鸟雀的脆响,竹筒里的水一下子流逝了大半,然后又因为自重,被削尖的一端升起,继续承接流水,等待着下一次坠响。
有隐隐约约的女子调笑声从指门的另一边传来。
大屋之中,有人席地而坐,弹奏着三味弦,敲击着手鼓,更多的人则翩翩起舞,云鬓薄衫,都是千里挑一的丰腴美人,有的舞姿凌乱,便嬉笑着与同伴滚作一团,衣衫半解。
一个胸襟大敞,长发凌乱的男子靠坐在主位,一腿伸直,一腿曲起,手中执杯,眼神迷离。
一壶酒饮尽,窗外飞来的青雀异种,自己解下了足上绑着的纸卷。
“虚怀古……元佛寺……”
旁边一名美人上前将纸条展开,那男子看了一眼,目光闪烁,忽然伸手扫了面前桌案上的珍馐美食,赤足踩过了破碎的瓷片,夺来三味弦,倚窗而歌。
苍虬的树枝上,樱花落于窗沿,也有几瓣随歌声而舞。
“谁伴明窗独坐,和我影儿两个。
灯烬欲眠时,影也把人抛躲。
无那,无那,
好个恓惶的我。”
崩!
弦断。
当天晚上,有五色帆船扬帆东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