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州元定城,曾经是大安王朝的都城,一般来说,像是这种城市,即使是皇帝已经迁都,也仍然能够保留繁华景象,可是事实上这座城市发展的并不好。
十几年前,曲州地动,元定城附近的一条大河改道,冲垮了高大的城墙,淹了小半座城。
之后朝廷也曾经安排人过来重建,但是因为种种原因,用于重建的银子没有几个落到实处的,只不过是将城墙稍微修缮了一下。
当杨广进城的时候,入眼所见都是脏乱的房屋和街道。
有许多铺子搭了私棚,依靠着原本的建筑物又侵占了不少本该属于街面的地方,使得眼前的这些街道显得逼仄狭窄,两边吵嚷的人声也更加靠近,仿佛就在耳边嗡嗡个不停,令人厌烦。
在一家茶棚里,有这样的怒吼声传出来。
“你瞅啥?”“瞅你咋滴?”然后就是白刀子进红刀子出,血呲呼啦的,其他人也见怪不怪。
一间民居门口,正有两伙人持刀怒怼,比划着手里的刀子威吓对方,结果门里不知道怎么刚好泼出一盆水来,两人脚一滑,刀子就捅在了对方身上。
一个慈眉善目的老太太端着空盆,看见这幅场面,倚着门笑。
那两伙人都愤怒起来,那老太太就直接从门闩里抽出一把刀来,后面也走出两个五大三粗的汉子,斧头铁锹,毫不怕事。
路上有一些穿着破烂的小孩跑来跑去,时不时的撞到人身上,如果偷钱的时候被发现,往往就是一脚踹飞,或者扑头盖脸的打下去,打到头破血流。
但是即便是那些小孩,实则也不是好欺负的。伸手伸脚去抓他,踢他的话,一不小心就会被刀片挖下些皮肉来。
这地方简直是疯狂,如果每天都是这样的话,恐怕一天内都要死上十几个人。
傅天仇他们看着这样的场面,更加沉默。
因为听说杨广要去见一见诸葛卧龙,除了宁采臣这个跟诸葛卧龙有过交集的之外,傅天仇父女、知秋一叶,也因为仰慕这位传奇人物,跟了上来。
虽然说当初诸葛卧龙那些书全部被封禁之后,有关于他的故事也被封杀,但是毕竟时间还不够长,对于官宦人家或者知秋一叶这种修行门派来说,诸葛卧龙仍然是名声最大的儒者。
傅天仇对这位老前辈的敬仰之情,甚而更胜过知秋一叶他们那几个年轻人。
等到走过了靠近城墙的这片区域,接近了城中部,眼前就豁然开朗。
街道变得宽阔,四周的房屋楼阁,牌坊桥梁的布局,也有了些飞檐斗拱、小桥流水之相。
虽然那些茶棚酒肆之中仍然常有吵嚷声传出,但毕竟直接见血的很少见了,也有了些丝竹乐曲从那酒楼青楼卖唱之处传来,大多数民居只是门窗紧闭,少见有那些靠着自家门框旁观拱火的了。
街上也还算热闹,总之有了不少正经的交易。风车首饰小吃食之流。
远处有一阵喧嚣逐步靠近,锣鼓之声将四周人声丝竹全部压了下去,宏大的声乐,夹杂着极重的低沉吟唱,营造出了一种犹如千年古寺盛大法事的庄严感觉。
在那一队人前方,无关的人群自然而然的避让开来,压低了自己的声音,小声议论着他们。
那是一队穿着黑色主基调宽大法衣的人,从衣着上分辨不出男女,发型和妆容都有一种较为夸张的感觉,却又莫名的像是庙宇壁画中那些刻意勾勒出来的古韵。
沉浸在乐曲中的人们,看到他们这样的装扮只会觉得有一种不可言传的神圣。
这对人中间抬着一顶白色软轿,其中坐着一个高高瘦瘦的人影,看不清面貌,只能看到色调浅淡的僧袍僧帽。
“这是慈航法丈,他怎么到这里来了?”傅天仇压抑声音说给身边的人听,“这位是皇上亲封的国师,我未曾与他有过太多接触,只听说佛法高深,在许多高官大员之间享有盛誉。”
“国师?”跟随在杨广身边的李神通,看着那队从前方大街上路过的僧人们,心中生出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烦躁和排斥,“奇怪~”
知秋一叶感慨道:“这位法师好深厚的修为啊!”
宁采臣说道:“哪里看出来的?”
“排场这么大,修为肯定高啊!”知秋一叶向往着,道,“师父常说,以前昆仑但凡有人下山也都是前呼后拥,左拥右抱的。”
“左拥右抱……”宁采臣总觉得好像这话有哪里不对。
“陛下。”
清晰而只有一个人能听见的声音飘到杨广耳畔,杨广把头颅微仰,只见大概两百米外的一座酒楼上,袁天罡正倚着栏杆看过来。
“之前我随宇文伤等人去看他们劫囚,没有受到大妖阻挠,不过意外感受到了这队人马的异样,所以就没有急着回去,跟在后面看一看。”
杨广微微点头:“那个普渡慈航就是妖怪,你再观察确认一下,等他们出了城到荒野处再动手吧。”
“明白。”
栏杆处只剩下一枚空酒杯,袁天罡已经跟了上去。
僧人的队伍走过之后,街上恢复平静,大家各干各的。杨广等人很快就来到了牢房所在。
这牢房的大门和墙壁都有些破损痕迹,看着还挺新的,应该是之前大隋士兵来劫狱的时候弄出来的。正有一些工匠在修补。
牢房四周站了不少官兵,还有巡逻的,看起来把守的很森严。
看见他们到来,有一个打扮的如同普通百姓的大隋士兵凑过来。
“主上,他们派了更多人来把守,但是也没有把那个诸葛卧龙调走。”
李神通道:“主上,我去试试把他请出来。”
杨广看着牢房的方向,摇头道:“不必。”
他释放出一点气息。
牢房之中,闲来无事跟老鼠对话的蓬头老者忽然躯体一僵。
老人好像看到了元定城忽然坍塌崩碎,中间出现了一座深不见底的大渊。
诸葛卧龙抿了抿有些干裂的嘴唇,叹了口气,也有些疑惑的摇摇头:“这是哪里来的?”
他从地上站起来,推开了锁链重重的牢房大门,从这个待了好多年的牢房里面走了出去。
负责看守的士兵和狱卒大都不认识这个老头,但是看着他就这么走出来,纵然是身上穿着一身囚犯的衣服,却也不知为何,没有主动上前拦住。
就像是集体发呆了一样,任由那个老者走出了大牢。
于是李神通,傅天仇等人就看到一个头发蓬松杂乱的老人跨过街道,穿过人流来到他们面前。
“诸葛卧龙?”杨广开口。
“老朽见过阁下。”不是宁采臣记忆中那样嬉笑玩闹,好似不太正常的样子,诸葛卧龙面貌肃然,行礼,“不知阁下找老朽所为何事?”
“真的是诸葛先生……真的是……”傅天仇把这个老人的面貌跟他家中的画像和自己久远的记忆结合起来,确定了眼前人的身份,心中激动,却强制按捺着,看诸葛卧龙与杨广交谈。
杨广看着诸葛卧龙浑身脏污,微蹙眉,手指弹了一下,一股清新凉风扫过,那些反复捶打搓洗都未必能够去掉的污渍已经被一扫而空,诸葛卧龙身上的衣服顿时整洁如新,蓬松杂乱发硬的头发也变得干爽柔顺,披拂下来。
几缕干净的发丝从眼前扫过,诸葛卧龙抬起手捏住那些头发,傅天仇咔嚓一下从袖子上撕下一个布条递过去。
傅天仇现在的衣服当然已经不是囚服,而是他两个女儿为他带来的,因为之前考虑到可能要隐姓埋名跑路,这件衣服是粗布质地,染的蓝色,但是有一种多次浆洗后泛白的感觉。
“多谢。”诸葛卧龙接过这布条,把头发绑了起来,光亮的额头和微深的眼窝完全暴露在阳光下,使这个老人光凭外貌就多出了睿智的印象。
宁采臣张着嘴,几年相处,却从来没有见过诸葛卧龙是这个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