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枉死城之外,三途河内部也有巴蛇妖魂早已经准备好的阵法在这个时候启动了。
人世间的四极禁地已经被毁掉了两个,缺失一半之后,阴阳两界的划分就不在那么稳定,两道阵法启动了枉死城和三途河的力量,开始拉扯着阳间,消磨、缩短阴阳两界间的间隔。
桃都山下,一个放荡不羁的文士以指尖沾酒,在身边的青石上写写画画,忽然停下动作,抬头望去,只觉得这几百年都一样阴沉的天空似乎陡然变得空旷了一些,云层的变化也不再是那么死气沉沉。
“嗯,今儿这风格外的喧嚣嘛?”文士眼中异芒闪动,感觉天地间似乎有什么庞然的变化正在产生,但是捉不准那变化到底是在哪个方面。
幽冥世界的风貌,跟人世间当然是大有不同,但是对于生活在这里的尸、灵、精怪等,他们有很多还是会根据生前的喜好来选择居住的地方,或者说对原本的自然风貌做出改变,经年累月下来,幽冥世界之中也建立起来了许多雄伟的城池,生活在这些城池之中的大多是一些功过极小的魂灵,在近似于日常的生活中等待着功过尽数偿还,轮回转世。
可是在五百年前地府的鬼神消失之后,地府十殿封闭,人世间的生物死亡之后,魂灵都是自然消散,不会再经过地府的审判,直接以真灵投入冥冥中的轮回,随机投胎。所以地府城池中的那些魂灵也就失去了新成员的来源,而且因为没有鬼神管理,逐渐秩序崩坏,进入了动荡战乱的时代。
五百年下来,地府的魂灵已经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消亡了九成以上,真灵投胎,而剩余的魂灵之中,仅有的那部分能够安定生活的,都是聚集在桃都山鬼门关附近的城池之中。
这些城池的守护者,是历代积存下来的兵魂。这些兵魂本来应该是地府鬼神士族的预备役,所以被挑选出来之后一直维持着完备的编制,分工明确,历经四五百年的战争,仍然屹立不倒,堪称是如今的地府之中最为坚挺的一股势力。
兵魂的最高领导者为大将军东方未白,其次,是十几年前加入的副将军师韩白玉,也就是这个正在沾酒作画的文士。
韩白玉尤其擅长兵家的望气术,以及排兵布阵、战略奇谋,能于无声处听惊雷,见微知着,今日心血来潮,潜心推算,却是一无所得,正感困惑间,腰带上悬挂的一块白玉环佩放出朗朗光芒。
“唔,是在阳世间继承了圣魂道统的那个人遇上什么大事了。”韩白玉双手合握玉佩,心神沉入其中,一晃眼的功夫就来到了一片昏昧的识海之中。
“怎么伤的这么严重?”
韩白玉捏诀引导,散失在识海各处的自我意识逐渐地凝聚起来,露出诸葛卧龙的模样。
………………
北海之下。
万米海水之中,无数圆形光斑构建成的水下星空熠熠生辉,仿佛处于另一个时空的星辰节点自行运转,自有一套变化无穷的规律,空间也在其中产生莫测的翘曲和延展。
受困其中的青衣女妖如同存身于太空之中,茫茫然不知方位变更,不知上下四方,然而从各处袭来的一切攻击都在她手中一柄白色长刀下溃散。
天地间的隐秘变化传递到这个地方的时候,青衣女妖嫣然一笑,手中长刀化作一股气流消散,而手掌一翻,一股如同泉水涌动的青气就从她掌心之中流出,充满了生机盎然的趣味,随着五指的合并,青色的气挥出,周围不知道相隔几千几万米空间的那些星光光斑就好像是被流水吸附的微尘,被温水溶解的冰雪、砂糖。
整片星空都被大小不变的青色刀气吞没,只剩下那一层象征着太空的幽暗边界时,星斗卷轴终于承受不住这股力量,被打回原形。
阵法空间消失,众人仍然置身于海水之中,青衣女妖却没有跟他们多做纠缠的意思,迅影一闪,就不见了踪迹。
参与布阵的法海白云九鼎飞花,袁天罡,李淳风,鲁妙子等人各自负伤,宁道奇愁眉百结,以手抚胸,轻咳了两声。
“那把刀竟然是假的,恐怕已经又有一处禁地被毁了……”
“可是这妖怪为何走的这么匆忙?”
………………
南极,昆谷。
这片算不上大的离谱,但也绝对不算狭小的裂谷中,除了那些混乱的燃烧飞尘之外,旋风,雨水,冰气,紫云等种种异象,已经把这片裂谷充塞。
越往下越为强大的异常引力,对于把各自特性彻底发挥出来的七道仙剑,已经没有分毫的阻碍可言。
昆仑的这七种剑诀是纯粹的御剑之法,跟寻常的武道功法大异其趣,并不适合持拿在手中施展,原本最合适的用法就是以气御剑,以心御剑,对于杨广来说,这就正好让他在施展七套剑诀的同时,不受滞碍的将拳掌武学尽数发挥开来。
兼得武斗、御剑之妙。
云梦清在这样的攻势之下也不得不节节败退。
“你之前不还说战斗是最无奈的事情吗?”
巨蛇之影翻滚,混合着浪涛连绵不绝的声音,在云梦清的指掌之间盘旋,将所有的剑光拨开,正面抵消杨广的重掌,虽然情势紧迫,但是她的应变却还是从容不迫,甚至有空闲出口,“现在这个样子可看不出来半点无奈呀。”
“所谓的无奈,不过就是量少一些的快乐。”
杨广的表情没有太过明显的变化,可是心神沉浸在战斗之中的他,仅仅是举手投足的动作就已经可以感受到那股发自真心的愉悦。
只要还能够行动,就代表自身的意志仍然可以贯彻,那就已经是最值得感到快乐的事情了。
举凡世上战斗,吾皆攫其乐也。
“你的好心情大概不仅仅是因为现在正在进行的战斗,更是因为你对自己的布置有信心吧。”
云梦清说道,“确实。任何智慧都只是对信息的利用,当信息本身不足,智计也不能弥补。而我虽然为了这一件大事准备的几百年,但是对于现在的敌人,也就是你及你的部下,所了解的确实不多。在这种无知的状态下,似乎就不该有成功的底气?”
刀气绕身,云梦清霍然一飞冲天,撞开了七道剑光,
“可是,你对我又有多少了解呢?”
杨广紧追其后,冲出了昆谷,忽然感觉到天地之间一种极为诡秘的变化袭来。
云梦清露出了笑容,“现在看起来,无知拼斗无知,还是我更胜一筹。”
纯白色的天蛇妖刀,用一种超逸绝伦的速度出现在云梦清手中,一刀在手,云梦清所施展出来的力量又大有不同。
如果说,刚才的刀气只不过是模拟着上古大泽的涛声变化,那么现在当这一把刀在手中挥舞出去的时候,云梦清简直好像是要把存在于以往岁月的那片大泽,硬生生的拉扯到如今的这个时代。
碧绿的浪涛在空中留下一道道波纹的痕迹,像是层层叠叠的图影,一千一万种有着微妙差异的水波重叠在一起,化作了极致梦幻,无法抵御的一刀。
血光四溅,杨广坠落。
从开战到现在,杨广和云梦清之间也最多只是上风下风的差距,实际上还没有任何一方真正的受到伤害。
可当天蛇妖刀再次回到云梦清的手中,仅仅是一刀,杨广就被劈开了胸膛,从半空中如流星一般坠落下去,重新砸到昆谷之内。
时间在这一刻,在敌我双方的超级感官之中,仿佛被延长了数以万计的倍数,云梦清清楚的看到下方那个人眼中的不可置信,一点点的蔓生出来,然后是被斩开的伤口中血液飞洒。
而在杨广的感觉中,他所看到的是浓浓的眷恋之情。
简直是眷恋到了如同疯魔一般的情绪,从眼前这只妖怪的身上弥漫出来。四周的一切浪涛水波,青绿色刀气,在这一刻都变得不再重要。
因为无论它们蕴含着多么强大的力量,都是源于这一份看似虚无缥缈,软弱无力的情感,一切的杀伤力仅仅是旁枝末节,那一份无法抵御的情感,才是杨广一招之内败落的原因。
天蛇妖刀的至邪之力,是可以让人的情感变得无节制,这份力量可以作用于敌人,勾起种种心魔,令其做法自毙,当然也可以作用于持刀者自身。
云梦清的内心确实就像是她所说的那样,不在乎妖怪和人类,只想要重现上古蛮荒,那个大概可以称之为家园的地方。
而当这一份跨越了上古至今的情感在至邪的力量下,化为真实的杀伐,杨广这区区一个几十年人生的浅薄之人,又要如何去抵挡?
“明白了吗,这一场战斗从一开始结果就注定了。”
“那便是因为你不懂得爱呀!”
云梦清认认真真地说出了这种滑天下之大稽的玩意儿,仿佛这个要让阴阳两界合并,造成亿万生灵死伤的大妖怪还是一个痴情种子。
但是疯魔者,自己从来不觉得自己疯,而当这份疯球的爱真的可以为她带来力量。
谁又能说她这爱是没有“道”“理”的?
杨广可以吗?如果他这个在一刀之内败北的家伙就这么掩埋在土石之中,又有什么资格来批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