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蔡邕,则独自一人走出大门,走向长安的街市,走向死地。街上的行人渐渐注意到他单薄孱弱的身影,在董卓身死这样大喜的日子,却有人为他披麻戴孝,还大摇大摆地走在街上,无疑是格外扎眼的。人群中逐渐有人认出了蔡邕,也有人想起他是董卓的宠臣,类似“助纣为虐”“找死”的词句三三两两地弥散在空气里,终于,在一块烂菜叶砸到蔡邕的身上后,那些本来为董卓尸身准备的垃圾,都如雨般招呼在蔡邕身上。
奔赴死地的殉葬者在这般的虐待下不慌不忙,不疾不徐,稳步走向董卓尸身所在的那条街。人群一边『乱』砸一边跟着他,眼巴巴期待看那一场好戏。
大概过了一个时辰,抑或更久,翟燎失魂落魄地行走在那条街市上,他不敢回到蔡府,也不甘心回到同伴的身边,只是在长安城里一步又一步地游『荡』,不知去向何方。直到他听见周围嘈杂的人声,听见有人说道:“知道吗,那个大儒蔡邕为董卓披麻戴孝,正在向那老贼的尸身走去,好像还打算为他收尸呢,真是找死!”
“你说什么?再说一遍!”如梦方醒的翟燎一把抓住那路人的衣领,愤然质问。见眼前人凶煞如此,那人也不敢欺瞒,如实说道:“董卓手下的蔡邕,披麻戴孝要去为他收尸,怎么了?你放开我啊!”
就算再怎么愚笨,翟燎也看得出蔡文姬刚才的冷漠,都是为蔡邕此行的掩饰。来不及多想,翟燎箭步奔向董卓尸身所在的街道,生怕晚了一步,一切都来不及。
而与此同时,蔡邕已跪在董卓脏『乱』不堪的尸身前,拔下那根燃烧已久的蜡烛,擦拭满身的痰『液』、油脂与血迹,一根一根地将烂菜叶捡起扔掉。似乎是自以为无人会对董卓之死心存怜悯,魔王尸身周围竟连半个守卫都没有,只是一群唾骂董卓,亦唾骂蔡邕的围观群众。
对于人们的唾骂,蔡邕一言不发,只是默默地收拾着董卓的尸身,口中念道:“太师,您一路走好,纵使万人背叛离弃,蔡邕也仍伴您左右。”
远处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是王允与一众兵卒闻讯而来,一见蔡邕,便气急败坏地说道:“蔡邕!国贼伏诛,天下称快,你在这里披麻戴孝,是要做什么!老夫念你当世大儒,桃李满天下,有意放你一马,你却为老贼收尸,这是何意!”
即便王允声声『逼』问,蔡邕仍是一言不发,仍旧默然为董卓收尸,仿佛耳边的喧嚣与他毫无关系。见此情景,王允更是愤怒,直接拔剑劈向蔡邕,吼道:“蔡邕,你再不说话,就给老夫下地狱吧!”
“住手!”就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候,一只青筋暴起的大手生生接住了王允这致命的一剑,鲜血顺着剑刃横流。翟燎的胳膊轻轻一转,就将王允手中剑夺过扔掉,怒目瞪着王允,冷冷地说道:“有我在,你绝不许动蔡大人一根毫『毛』!”
被空手接白刃的王允愣了一下,在认出了翟燎后,怒『色』骂道:“是你!周临手下的人,也敢跟老夫叫板!快给我让开,老夫要将这董卓的残党就地正法!”
周围的兵卒们见证将翟燎团团围住,刀剑相向。明白凭自己一人之力无法与权势正盛的王允相争,翟燎张开双臂挡在蔡邕身前,一字一句地说道:“要想杀蔡大人,就先从我的尸体上踏过去!”
“你!你当我不敢吗!”怒火中烧的王允捡起地上的剑,挥剑又要劈向翟燎。跪在地上的蔡邕扯了扯翟燎的裤脚,『露』出悲悯地眼神,而翟燎会以微笑。
就在王允的剑要再度劈下时,他身后又伸出一只手来,按住他握剑的那根胳膊,将剑夺了过来。王允诧异地回头望去,却是周临神情冷漠地望着自己,说道:“司徒大人,可否卖我一个面子,放过蔡大人?”
见自己的救星终于到来,翟燎赶忙扑到兄长身边,焦急地说道:“大哥,你总算来了,快帮我救救蔡大人!”
“不行!蔡邕是董卓残党,还妄图为国贼收尸,断不可留!”王允回过神来,仍旧固执地不愿意放过蔡邕。而周临的态度亦是坚决,凑近王允的脸,一字一句地说道:“司徒大人,不卖我周临的面子,总要卖这柄斩蛇剑的面子吧?董卓是你我和大哥合力谋诛的,斩下他头颅的是我,别以为凭我的本事,不敢和你鱼死网破!”
“你!”见周临铁了心要保住蔡邕,王允的语气也软了下来,用商量的口吻说道:“但他为国贼收尸,总要有所处置。”
“各退一步,从长计议。”面对王允的妥协,周临吐出了这八个字。老司徒见证望向一众兵卒,厉声说道:“将蔡邕收押天牢,听候发落!”
那些兵卒得令,将蔡邕披甲带锁,押往天牢。翟燎还要在拦,周临却用眼神制止了他。而身陷险境的蔡邕则转过身来,说道:“翟公子,小女文姬,就拜托你照顾,也不必为我这把老骨头白费心思了。”
翟燎还待要说什么,殉葬者的脚步已逐渐远去,人群也随之散去。王允从鼻子了哼了几声,也扬长而去,只余两兄弟留在董卓惨不忍睹的尸身旁,相视无言。魔王已逝,而挡在在长安城上空翻云覆雨的权欲之手,仍旧没有退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