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军十万,弹指间灰飞烟灭!
但他们还来不及恐惧,从关门奔涌而出的洪水就呼啸着满溢到石梯上,甚至瞬间卷走了下层一些的徐州兵。后知后觉的吕布军这才想起惨叫哀嚎,但比惨叫哀嚎更为要紧的,是拼了命地向关楼奔逃,试图逃出这席卷万物生灵的滔洪水。
对此刻的吕布军来,还有机会恐惧是极幸运的,毕竟还有不知多少同袍战友连恐惧都未来得及,就被滔滔洪水淹没。但这恐惧也滋生了令人自相残杀的混乱,为了奔到关楼躲避,人人都争先恐后,自相践踏,彼此推搡,被同袍推入洪水,被战友活活踩死者不计其数,关楼石梯前惨不忍睹。
在不可抗的洪水面前,就算是早就将生死置之度外的勇者也会不由自主地胆战心惊,更何况那些只为在乱世讨一口饭吃,甚至被吕布强行征来的壮丁?在这危急关头,乌合之众的特点就越是展露无遗,该死的救不回来,不该死的,也死在自己抑或同袍手中。
不知过了多久,大抵是洪水将萧关前后都淹过大半,这场骚乱才略微平息。绝大多数徐州兵都葬身水底,水面上零零星星仍有些许士卒挣扎求救。唯有极少将士活着站在关楼上,他们反应过来,拿起绳索木枝要去救同伴可人人心中都很清楚,能救回来的,又有几个?
直至此时此刻,吕布和陈宫还是颤抖着站在关楼上,嘴唇干涩,一句话也不出来。与他们并肩而立的还有张辽、高顺、吕玲绮及徐州其他大将校。他们眼睁睁地看着自己亲手筑起的高楼被洪水一朝冲垮,心碎欲裂,却又无能为力。
那些践踏战友的,他们无法去罚,至少他们活了下来;那些落入水中的,他们无力去救,因为他们也不是大罗金仙;那些瘫坐在关楼一言不发的,他们无心去管,毕竟连他们自己也不出半句话来。
言无声,泣无泪。
等到一切都几乎尘埃落定,水中再无挣扎求救的徐州兵冒出头来,水位也不再高涨而起,陈宫才恨恨地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来,道:“周临,真狠……”
“啊——”陈宫所提到的那个名字,仿佛将吕布心底最后的防线冲破,他疯了似地仰嘶吼,挥拳拼了命地敲打眼前的关墙,直将砖石都打落入水,口中喊道:“周临,周临,周临!我要你不得好死,不得好死!”
在此之前,张辽觉得吕布对周临的恨意已到了不可言的极致,而此时此刻,他才明白,只要两人同戴日,就不会有最恨,只会有更恨。他想要去劝,却又不知如何去劝,周围也并无一人去劝,都静静地待在原地,任鬼神发泄他的愤怒与怨恨。
待到关楼上的砖石都被吕布打得削去一层,鬼神也累得瘫倒在地气喘吁吁的时候,色已蒙蒙亮地发白。陈宫默默走到鬼神身旁,伸手拽了拽他的衣角,道:“起来,奉先,去收拾残局。”
“收拾……残局?”吕布绝望地抬起眼睛,茫然地望了望眼前那伶仃散落的徐州兵,颤抖着问道:“公台,你让我如何收拾?十多万大军……一眨眼都没了,萧关前后都是这该死的洪水,进退无路,你告诉我……该如何收拾这残局?”
“谁告诉你进退无路,我军分明尚有路可退!”陈宫瞪大眼睛朝着吕布怒吼,他面目狰狞,拼死命要重燃他的斗志与野心,他道:“两侧山道连绵,直通徐州各城各县,只是我还不清楚这洪水究竟会淹到哪里,山道的尽头又是否安全。”
“我军被大水冲的七零八落,我方才目测一番,只剩不足两万士卒。凭这些兵力和士气,绝不可能在联军手里守住萧关,我们必须要退,但也不能毫无头绪的退。关楼上还剩下几百匹西凉军马,其中包括你的赤兔。”
“奉先,你立即率领几百精锐骑兵,从山道奔驰,向徐州探路。若是山尾无路,那就是亡我也,但若有路,你就回去重整旗鼓,派几人回来报信。我会坚守在这里等你的消息,信使若至,我就弃关而逃,与你会合,若信使不止,我当战至一兵一卒,与你同死。”
“活下去,奉先。只有活下去,你才有机会东山再起。等姚倾的援兵抵达徐州,你与他一同度过这生死难关,再诛灭周临罗孤那些个绊脚石,直至达成你的武道下,都不要停下脚步!”
“你是下无双的吕奉先,这底下谁都能瞧你,唯独你自己不行!”
在陈宫的一番言辞激励下,吕布重新抖擞精神,振作了起来。他目光灼灼地站起身,恳切地拍了拍陈宫的肩膀,道:“公台,得军师如你,是我吕奉先三生有幸。”
“罢了罢了,煽情的话,留待你我都活下来,再慢慢。”陈宫扶着仍颤颤巍巍的吕布,向关楼上的马厩走去。就在这时,日出月落,东方已灿灿发白,两侧山林里传来嘈杂的马蹄声与脚步声,让萧关里的吕布军上下都不由自主地骚乱了起来。
而不经意间看见关前景象,却让他们更加惊慌失措——千艘大船舟在洪水中顺流而下,舟船上甲兵密布,行伍俨然,青蓝的衡旗号与漆黑的乱武旗号交相错杂,令已接近崩溃的吕布军触目惊心。那自水中来的千军万马齐声呐喊,震耳欲聋,他们吼得整齐划一,道:
“冲破萧关,活捉吕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