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
她愣住了:伤害同伴?
脑里闪过被自己抓住的花草,它们正躺在铁轨的枕木之间,被她掐断了的根筋一头,仍残留着些草渍。
不多时,它们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沉入了地里,慢慢的在她脑海中呈现着腐烂的过程,慢慢的化为淤泥,成为其它同伴的养料,以另一种形式,重生。
她抬眼,仔细看看那些围绕在身边的光团,那些生命的本来样子一一呈现:迎春、山茶、牵牛、狗尾草……杨树、梧桐、大榕树,还有家门前长得最大的那棵桃树。嗯,那光团也最大。
“你,从小看着我长大?”她慢慢的转过头,看向那粉面的少年——那最大的光团,分明就是他身上,分离出来的。
少年有一双桃花眼,一笑之下,欣欣的眼睛都直了。他点点头:“没错。我是那株供你爬上爬下,拿刀刻年龄身高的桃树。”
他说着,慢慢的停下,不再往前。那些光团也像是收到他的指挥,一个个绕远了些,围成了一个大圆球,将他和欣欣,笼在里面。
少年自身的那颗光团,停在整个圆球的中央,像是一盏粉绿的灯,浮在欣欣头顶上,挂在了欣欣心里。
原来,我家的桃树这么美……
她失去意识前,只想到了这么一句。
十
欣欣醒来的时候,四周的光团早就散去了。就连桃树的光团也收了起来——天亮了。
少年带着她,在草原上游玩了数日。
每天晚上,都有不同的植物们放出光团来为她照明,使她慢慢的不再害怕这没有家人没有灯光的地方,反而是因为经常有伴陪着,有生物知道自己的想法,变得开朗了不少。
这样过了不知道多少天。在一个下雨的傍晚,少年和一棵大树将欣欣圈在没有雨水可以打到的地方,静静的陪着她良久。
“你该回去了。”少年说,“再不走,母亲会怪我了。”
欣欣眨了眨眼睛:我舍不得这里。而且,你的母亲是谁呢?另一株桃树吗?
她没有说出来,可她知道,少年也好,大树也罢,就连身边的小草,也都能知道她要说什么。
少年摇了摇头,面有难色:“你是人类,不同于植物与四肢行走的动物,也不同于飞鸟和游鱼。这个平等的空间里,你呆得越久,出去以后,就越容易失望和受伤。我只能带你到这么远,只能让你开朗一些,对身边的事物好一些,只能这样,不能再多了……”
说到后面,他像是在梦呓,又像是在自语,望着不停滴落的雨,喃喃的:“母亲不高兴了,就会下雨。如果她生气了,会打雷。若是她要处罚哪些生物,一道闪电,一场冰雹洪水暴雨,就算如何努力过,生命也终将化为乌有。连重生的机会,都不再拥有。”
“欣欣,送你走吧。”少年低头看着她,眼中是不容拒绝的坚持。
她鼻子红了,噘着嘴半天不吱声,却还是艰难的点点头。
这些日子,她已经学会,如何让自己与其它生命相处,如何从自己以外的角度去思考一些事情。
十一
她又一次感觉自己被一堆烂泥吞没了。
还是那种温柔的暖暖的感觉。
还是不知道过了多久,她醒来时,已是一片僵硬的触感。
伏在实地上的感觉。没有草丛,没有泥。
她睁开眼,是月台。
她伏在月台的地面上,眼前有一株狗尾草。
太阳,仍高高的挂在天上,亮得刺目。
欣欣,快回来吃饭了。
她猛的坐起来:妈妈!
月台上,空无一人。
是做了个梦吗?应该是吧。
她站起身来,拍拍长裙上的浮尘,望望那株狗尾草,冲它挥了挥手:谢谢你,带我回到童年梦里。
转头,抱过手边的笔记本,她慢慢的沿着铁轨,踩在中间的枕木上,一步步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