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从天边不断传来的轰鸣之外,后院里一片寂静,大门自然也上了锁。乌云沉沉地压在头顶,好像随时会砸落下来压塌大地;远方天地间不知何时鼓起了狂龙一般昏黑暴躁的数道风柱,盘旋着,彷彿要将人间从地面上刮下来似的离得这么远,邓倚兰都被强风给吹得黑髮飘舞、衣衫猎猎作响。
四下一望,连一个人都没有。她赶忙躲去院墙底下避风,忽然感觉到有人在她肩上一拍,几乎把她的魂都拍出躯壳邓倚兰差点发出一声惊叫,转身一瞧见来人,立即将惊叫吞回去,小声说“张叔”
张叔往常没有什么表情的那张脸上,如今也因为激动紧张而一阵红一阵白。
“出了点问题,我只好来这儿等你。”他四下看看,把邓倚兰拉进摄像头的死角里,低声说“我本来还以为你不会来了呢你听说了吧,今天戒严。”
邓倚兰赶紧点点头。“码头上和进化者打起来了,那辆卡车不会有了,”她带着几分无措地问道,“我们怎么出去难道要爬墙吗”
后院里有几棵高高的大树,一部分树枝树冠都伸到了墙外;假如能够先上树、再爬到墙头,那他们的确是能够翻出去的问题就在于,墙的另一头什么也没有。假如他们从两三米高的墙上跳下去,摔伤了腿脚跑不远,不出十分钟就会被追出来的护工给抓回去。
“那倒不必,风太大,不安全。”张叔举起了手中一只鼓囊囊的塑料袋,在风雷声中说道“你看,我找到了好东西。”
“什么”邓倚兰眼中一亮,她太需要好消息了。
“我弄到了保安制服,两套,我们换上就能光明正大地走出去。”见她急忙接过了袋子,张叔忍不住笑起来,“慢点”
“你太厉害了,”邓倚兰开启袋子,又惊又喜地说“居然能弄到保安制服”
她说到这儿,伸手将里头的一团布料掏了出来,浑身激流而过的热血登时一下冻在了血管里。她有几分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使劲将它抖了抖,一把扔在地上,又从袋子里掏出了另一大团布。
张叔弯下腰,捡起那团每张病床上都有的白色床单,埋怨道“你扔地上做什么快点换衣服吧。”
邓倚兰微微地打起了颤,手脚一阵阵发冷,盯着塑料袋里露出来的白布,不敢去看张叔。这个世界太荒谬了。
张叔依然考虑得那么细緻周到。
“我只弄来了保安服,却没有工作证,所以我们行动也要小心点,别让人起疑。”他抖开那一张床单,扬手甩到肩上,披了下来。“这都是男装,你个子不够的话,就把裤脚挽起来一点怎么了你哭什么”
邓倚兰蹲在地上,觉得浑身力气都流泻光了。她都没有意识到自己在哭,但是气管、胸腔都因为哭得太厉害,而一阵阵地抽疼。张叔讲过那么多匪夷所思的世界,那么多属于进化者的故事,那么期盼离开这里、回到十二界她在听的时候,竟然一点也没有意识到,张叔永远也走不了了。
她感觉到张叔伸过来了一只手,她也颤抖着将手递了过去,紧紧地握住了他乾燥、温热的手。
对不起,张叔,对不起。
“你是太高兴了吧,”张叔仍旧是同样的口吻,清晰、理智,隐隐有些激动。“我也是,我盼着有其他进化者来接我的这一天,已经盼了很久了你看远处那些龙捲风,就是进化者造成的啊。”
邓倚兰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使劲点点头,视野里已经全都花了。“对不起,”她小声地说,“对不起,张叔”
“你道歉干什么”
“不没什么。”邓倚兰死死抓住他,只希望这一幕都只是一个梦,等醒过来时,她仍旧有同伴,有希望。
她慢慢鬆开了手。
抹了一把眼泪,邓倚兰尽量朝他一笑“张叔,你先走吧。两个人一起,太显眼了我随后跟上。”
张叔浑身都罩在一张白床单下,在脖子前方打了个结。他整了整身上床单,点点头说“你说得也对。那我走了,你看我这样,像个保安吧”
邓倚兰闭上眼睛,点了点头。“像。”
等她再睁开眼睛的时候,后院墙下已经空了。地上的塑料袋在狂风之中窸窣作响,放眼望去,好像这昏暗沉重的天地间只有她一个人。她慢慢走到树下,抬头看了看,咬牙开始往上爬。
这是她人生中第一次爬树,所幸四下无人,她总算是慢慢上了树榦;只不过她的手上、脸上,都被颳得生痛,狂风一阵阵摇晃着树枝,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被甩下去等她好不容易爬上墙头时,回头张望了一眼。
远远地,张叔披着白床单的背影,仍旧在慢腾腾地往前走;前方已经有好几个人,正朝他围上去了。
在邓倚兰低下头、忍不住鼻子一酸的时候,她听见了远方传来的音乐声。
那乐声越来越广阔,像波浪一样席捲过整个城市,从病院附近所有的广播、电视、扩音器、手机上响起来,渐次壮大、悠扬起来,震得天地间的空气都在发颤。
这是一首她从没听过的歌。
它像飘散进草原上的无数野火一样,从四面八方的大地上升起来;那个嗓音如此真实地存在于人间里,向着灰暗,低沉却广袤的天空倾诉、嘶喊、引吭高歌。
邓倚兰听不懂歌词,却听懂了他在唱什么。
她慢慢地弯下腰去,蜷在墙头上,任每一个音节、每一下鼓点,从她的体内冲刷过去,穿破了她,奔向远方。大地在歌声中猛然震颤起来,说不清是什么的狂暴咆哮从天边响起,沉沉的雨点砸下来,雨幕遮蔽了天光,彷彿整个世界都即将在这一刻分崩离析,迎来终结。
后来到底发生了什么,邓倚兰记不清了。
她只记得自己似乎看到了天空中的巨大火球,掀入高空的海浪,差一点还被摇晃的大地给甩出去等她回过神的时候,天地间一片昏黑,暴雨如注。她浑身都湿透了,冷得直发抖,却还奇蹟般地抓紧了墙头,仍旧坐在原处。她抬起头朝远方张望,却什么也看不清。
歌声渐渐止息了,哗哗的暴雨声接管了世界,连炮火也哑了。
远方那一个夺去了汉均的码头上,如今到底发生了什么
邓倚兰愣愣地出神时,一个清凉柔和的声音,代替音乐从整个城市里响了起来,彷彿一片羽毛轻轻扫过了大地。
“我明白了。姐姐,你打算让这个世界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