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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74章 大结局(五)(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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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廊桥去到雍人园,需得经过一条荒草凄凄的小路。

苌言有些害怕,拖住赵衣襟的小手越来越紧,赵低头看一眼,将包袱挎在腕间,弯腰将小丫头抱了起来,又问临川。

“能不能自己走?”

临川不答反问:“儿若不能走,父王要抱吗?”

赵低头看着他的脑袋,停顿一下。

“抱。”

临川小脸儿散发出某种光芒,“那儿自己走。”

小孩子心思。

临川是赵自己教出来的孩子,正如先帝当年教导他一样,从无骄贯,可再是懂事明理的孩子,也是一个孩子,父亲恰如其分的关怀,让他比吃了糖还要高兴。

小径不长,一大两小三个人,走得很慢。

一直待走到门前,方才站立。

残破的“雍人园”扁额下,官府当年贴的封条早已腐烂掉落,只留些许残痕,门环和锁头也锈迹斑斑,油漆脱落,赵稍稍用力一拧,便推开了。

一股潮湿腐败的气味扑面而来。

同时扑上来的,还有一条狗。

“大黑。”赵弯腰拍拍它,“前头带路。”

雍人园多年无人踏足,破败的府中林木芳草十分茂盛,郁郁葱葱的园子里,有一座孤坟。

坟前的石碑用的是最昂贵的石材,可碑上没有一个字。

苌言坐在赵肩头,是最先看到的,她犹豫地小脆声相问:“阿爹,这是什么?”

“坟冢。”赵将孩子放下来,示意她在坟前的一块条石上坐好,然后弯下腰慢慢取出包袱里的香烛和纸钱。

六岁孩儿已明白些事情。

临川默默不语,苌言抿着小嘴,此时也沉默了下来,而大黑则是端坐在石碑前,一动也不动。

坟前早已长满了野草,不过可以看出,以前是有人来祭拜过的,有一些香烛和纸钱的残留。但一看便知已经是久远的痕迹。

自从赵明确了阿拾的身边,便再没有来过。

这一晃,已是七年了。赵再次来到雍人园的废墟中,看望埋葬在此的故人。

当年时雍案发,雍人园死的死,伤的伤,最后被付之一炬。后来时雍命丧诏狱,尸身被抬出去丢弃,燕穆等人就多方寻找过,却丝毫消息都查不到。

谁会想到,偷偷将时雍的尸体掩埋的人是赵?

“阿爹……”

苌言什么时候走到身边的,赵没有注意到,他看过去,“怎么?”

苌言看着父亲一张张分开手里的纸钱,投入坟前的火盆,突然皱起小眉头,问道:“阿娘在里面吗?”

赵沉默一下,点点头。

苌言小嘴巴往下一撇,看着孤零零的坟冢,突然掉下泪来,也不怕厉鬼,不怕邪祟了,松开赵便朝坟冢扑过去,张开双臂,抱在坟冢上,吸着鼻子委屈地道:

“阿娘,苌言好想你呀。你出来好不好?你出来陪苌言……还有哥哥,哥哥也想你。”

赵垂目,“你娘出不来。”

他又将一叠纸钱递给临川,示意他拆开烧给母亲。

临川接过,蹲下身来,声音沉闷,“儿在书上看到过,烧纸钱给先人时,须得唤着先人的名字。”

苌言扭头,“为何?”

临川道:“唤了名字,鬼差方会将纸钱记名,如此先人方可享用。不然,说不得就会被别的厉鬼抢走……”

苌言愕然一下,着急地看着化成黑蝴蝶般的纸钱,大声道:“阿娘,你快来拿纸钱。”

“阿娘,你快来拿纸钱呀。莫要叫人抢了。”

“阿娘……”

苌言连续喊三声,突然趴在坟冢上哭了,小脑袋埋在草中,肩膀微微颤抖,哭得泣不成声。

赵走过去,弯腰抱起小姑娘,大手慢慢替她抹泪。

“怎么哭了?”

苌言扁着嘴巴,眼泪像断线的珠子般啪啪往下落,“阿爹,阿娘一个人在里面,会不会冷呀?”

赵垂下头,将额头抵在孩子的额上。

“冷。”

“那怎么办?”苌言哭哭唧唧,“我们给阿娘穿件衣裳好不好?”

赵迟疑:“好。”

他依着女儿的荒唐建议,默默脱下身上的大氅,披盖在孤零零的坟冢上,苌言则是小心翼翼地将氅子拉平,而临川蹲在坟前,一个人烧着纸钱,嘴里低低念着什么。

仔细听,才是一声声低低的祷告。

“母亲,来拿钱了。鬼差,母亲名唤时雍,你莫要记差了,让旁人拿了去……”

孤坟冷冢前,赵摸了摸大黑的头,默默站起,长身而立。脱去大氅,他衣裳便单薄了些,可他仿佛不觉得冷,静静地站在那里,眉目疏朗,丰姿高华,宛如一块挺拔的铁石熔铸在此,半分没有动。

没有人知道他在想什么,许是想到了第一次见到时雍的那个深夜,在覆盖着茫茫大雪的荼山寒潭边,那个女子轻盈地朝他走来,赤着一双脚,双眼晶亮,令他以为是见到了山中神女……

又许是那年的七月十五,在诏狱昏黄的灯火下,那女子苍白着脸,走入潮湿的牢舍,轻轻抚摸蜷缩在杂草堆上那尸如花般凋零的尸体,一脸的怜悯与难过,却在他的面前敛去锋芒,状若老实地低下头。

“阿拾不识得字。”

“时雍不是处子。”

初初相见,她便满口谎言。

然而,他挣扎了那么久,却是爱上了另一个她。无论什么样子的她,只要是她,总是能让他迷失深陷……

往事历历在目,不知何时赵眼底已盈满了泪光。

“说来,我还欠你一个承诺。”

“这些年,你可曾怪过我?”

他闭上眼睛,想着时雍一生背负“女魔头”骂名的身心之痛,想到她离开前受焚情之苦的那些日子,是何等的煎熬……不由心如刀绞。

只不知她如今魂魄去了何处?

可有再遇良人?

可有尝到悲欢?

可有罗衾温存?

可有轻诉离殇?

应该是回到了她原先的世界吧?

赵记得时雍曾描述过的那个世界,想来是比这个世界更好的,他记得时雍说起那个世界时的表情,满满的骄傲仿佛就要溢出眼帘。她怀念着那个时代,那个“流年韶韶温情在,人间处处是清欢”的世界。

“若当真是好,便不要回来了吧。”

喜欢就留下来,等过完了她那一生,再回到他身边。即便要让他在这世界上孤零零等许久,他也愿意。

“我和孩子一起等你。”

天空高远,冬阳见暖。

一声凄厉的鹰嗥划过长空,苍凉如水。

“关山故梦呀,奴也有个家,桂花竹影做篱笆。胖娃娃,胖娃娃,哭了叫声阿娘呀……”

苌言突然低低地哭哼起来,惊醒了赵。他瞥过头去,“这是谁教你唱的?”

苌言脸上挂着眼泪,撇着小嘴巴,“我听外祖母唱,学来的……阿爹……苌言不能唱吗?”

不是不能唱,而是这别离之感凄凉入骨,恰又嵌合了此时心境罢了。

“喜欢就唱吧,多唤几声阿娘。”

兴许她听见,就舍得回来了。

这一天,父子三个说了许多话,赵在心中犹豫了许久的真相,以及本来想要为了儿女而维持的虚假温情,都彻底撕开了。

因为,不论他如何努力,宋阿拾都不会是时雍。所谓的佯装和睦,只会害了儿女。无乩馆中从上到下、丫头侍卫、两个孩子,就连狗都知道她们不一样。

那又何苦再欺骗?

约摸一个时辰后,等他们从雍人园出来,再过廊校,寻到马车,便看到了坐在车辕上等候的谢放。

“爷……”

赵沉声,问道:“何事?”

“罗公公来传旨了。”谢放的声音略带一丝喜色,“想来是陛下允了王爷所求?”

赵脸上不见意外,回望一眼雍人园,温柔地捞起两个孩子,一手环住一个,大步流星地上了马车。

“走,回府接旨。”

前往天寿山祭陵的日子很快就定下来了。在此之前,光启帝奇怪的发现,赵对他态度又有了缓和。

隔天,赵就派人到宫中传信,邀他下棋。无事献殷勤,赵炔隐隐觉得不好,可是备不住赵云圳想出宫。

这阵子光启帝撂挑子,差点没把儿子累坏,出于弥补心情,加上好奇赵到底为什么对自己示好,是日,光启帝又换上了便服,带着太监罗椿和同样微服的赵云圳偷偷出宫,前往无乩馆。

赵待他一如往常。

好吃好喝,好茶好酒,一张棋盘摆上,端坐以待。

期间,赵一字未提兄弟俩前头的别扭,让赵炔以为他只是为了皇陵的事情来谢恩,顺便找个台阶下,于是他便大人大量,给了赵这个台阶。

又是一番兄友弟恭的来去。

岂料,当天晚上的夜膳,酒不过三巡,赵便撩袍下跪,请求他为时雍翻案——

光启帝筷子哐当一声落在地上。

“果不其然!”

赵这辈子从来没有为自己的事求过他,次次都是因为那个时雍。

可是,事过多年再为赵翻案,相当于否决了他当初所做的一切,这不是自己打自己的脸吗?

赵炔沉默半晌,垂着眉自赵。

“当年,时雍死得不冤。”

即便有诸多隐情,即便她本无心,可她确实有杀死不可的理由,因庞淞之祸,也因楚王,皇帝也是无奈……

只是,他没有想到,多年后为她求平反的人,会是赵。

“你起来说话。”

赵面无表情,“陛下不同意,臣就不起。”

呵!赵炔再次被气笑了,这是求人的比被求的人更猖狂?不是耍无赖又是什么。

“阿叔,此事不妥。”赵云圳看看亲爹,再看看赵,笑道:“父皇若下旨平反,他老人家的脸面,该往那里搁呀?”

听儿子为自己说话,赵炔心中甚慰,刚想夸一句太子懂事,便听了赵云圳慢慢悠悠地道:

“所以呀,这个事得我来。”

哐当!光启帝另一只筷子掉了。

大黑又夹着尾巴过来,将两根筷子一起叼了,伸长脖子放到皇帝的腿上,然后默默退下去,坐在赵的旁边,一人一狗齐齐整整地看着他。

“你看看,连狗都求你了,父皇你何其忍心?”赵云圳起身将赵扶起来,顺便撸了把大黑的背毛,回头看着皇帝拉着脸生气的样子,清了清嗓子。

“近来父皇龙体违和,朝政多由本宫打理,阿叔就别拿这等小事去麻烦父皇了。明日,你让人写个折子递上来,本宫来办。”

那什么“龙体违和”,全是赵炔为了锻炼儿子撂挑子的话,没有想到会被赵云圳直接怼回来。

赵炔:“太子。”

“儿臣在。”赵云圳讶然,“难不成儿臣说错了?父皇身子已经大好,可以处理政务了?”

非得让他吃这个哑巴亏是么?

行,他吃就吃。

赵炔重重哼声,“你们叔侄两个串通一气,真是要反了天了。”

说罢,他气得拂袖而去。

好不容易修复的兄弟情再次面临崩溃。赵云圳笑着追出去,边走边朝赵摆手。

“阿叔,明日记得将你府上最好的龙井拿到宫中,向父皇赔罪。”

赵炔负着手走在前面,轻轻一嗤,“稀罕!”

冬季干燥,王氏这阵子很是上火,去良医堂抓了好几副药吃下去都不见效。

这让她越发想念时雍。

事实上,连六岁的临川稍稍花点心思就能知道的事情,王氏和陈岚也并非一无所知。

当年在顺天府的地界上,宋阿拾就是时雍转世的传闻彼彼皆是。庆寿寺楚王谋逆、三生崖事件,疫症时“观音显灵”事件,还有楚王赵焕的当街指认,带来了种种的民间传言。真假没有官府的说法,官府也不会给说法,信的人自然信,不信的说什么都不会信。

王氏是信的那一派。

宋阿拾是她养大的孩子,在宋家十几年,王氏对她知根知底。她那别扭性子从什么时候改变的,更是一清二楚。

因此,对王氏,包括宋香等宋家人来说,心里偏向的自然是时雍。王氏喜欢的,同时也喜欢她的人,也是时雍。

再一次醒转过来的宋阿拾,对她明显不太亲近,即便不像以前那样和她针锋相对,但私心里多少还是有些介蒂,难以化解。

王氏像对待时雍那样,试着给宋阿拾做些好吃的小菜果点,热热乎乎地送过去,却时常换来一张生疏的冷脸。

宋阿拾不会拒绝,但也绝不会像时雍那般大块朵颐,吃得津津有味,然后毫不吝啬地变着花样夸赞她,换来王氏下次更卖力地做出美食。

“王大娘!”

予安在院子里唤她,王氏在围裙上擦了擦手,走出去,满怀希翼地问:“怎么样,她怎么说?”

予安神情不安地看着她,默默低了低头。

“王妃说,往后……别送了。她都不爱吃。还说,锦城王府上什么美食都有,不必劳烦大娘废心。”

“大娘?”王氏诧异,“她这么说的?”

予安不敢开口,也不敢看她。

王氏怔愕了片刻,突然眼含热泪地解开围裙往地下一掷。

“老娘明白了,她就是一声娘都不愿意唤了呗。好。从今往后,哪个婊子养的才会热脸去贴人家的冷屁股。”

王氏的声音很大,满院子都听见了。

一个娘家嫂子赶紧从灶上出来,拉住她的胳膊相劝。

“你小声点,好歹是锦城王妃,说不得的……”

“说不得,有什么说不得的?是老娘把她一把屎一把尿拉扯大的,有什么说不得?呵,她不爱吃老娘做的东西,以为老娘就乐意做给她吃了么?”

娘家嫂子又扯她的衣袖:“春娘,你快别说了,仔细被人听了去……”

“老娘就是要说。她以为老娘是做给她吃的吗?老娘还不是为了……”王氏委屈得眼圈都红了,想到可能永远都不会再回来的时雍,将眼前的木凳踢开,就走到一边坐下,趴在桌子上呜呜地哭。

“这个小白眼儿狼,老娘就当白养活了她十几年……她不认我,老娘也不想认她了。老娘就是心疼,心疼老娘的那个乖女,怕她吃不下东西,闹坏了身子……呜呜,呜呜呜……”

王氏是个能闹腾的主儿,这一哭呼天抢地,宋长贵还没下职就听人说了,王大娘今日关张,饭馆也不营业了,在家里大发雷霆,哭闹不休。

宋长贵提前下职,回家去一番安慰。

可是,遇上这种事,他又能说出什么来呢?

“他爹……”王氏揪住宋长贵的衣襟,巴巴地仰起泪眼,“你说,她还会回来吗?会吗?”

宋长贵知道王氏问的是谁,心里划过刹那的恻然,却只能无奈地一叹,伸手在王氏的背心拍了拍。

“春娘,节哀——”

“宋老三!”王氏气得突然暴起,一把推开他,恶狠狠地骂,“你放的什么狗臭屁。节哀?没死人呢,节什么哀?”说罢,她就要挽袖子。

翌日,公主府就捎了陪礼的东西过来,还有陈岚的口信。

一是替女儿向王氏赔礼道歉,二是告诉她,自己和宝音长公主过几日要去天寿山,阿拾也会带过去住几天。

“走就走,又不是我家女儿,与我何干?”

王氏说着负气的话,可最后,还是难免问上一嘴。

“这大冬天的,她们去天寿山做甚?”

传信的人想了想,觉得这事也没什么不能说的,于是便喜滋滋地道:

“锦城王要尽孝道,重新修葺皇陵。那边厢要祭陵,自然将一家老小都带过去了。”

一家老小,却是不包括他们宋家的人了。

王氏心里酸楚,摆摆手,说声知道了,将人送出去,反手就关上了大门,然后吩咐家里的人。

“从今往后,咱们好好过自个儿的日子,别想着去靠那些不该靠的人……勤劳致富,听到没有?”

勤劳致富这话,也是时雍告诉她的。

王氏不识字,却找先生把它写出来裱好,挂在墙上,时时刻刻提醒自己。

于是,王氏发完一通脾气,看着那副字,又号啕大哭起来。

若问陈岚想不想时雍,自然是想的。

只是她和王氏那个泼辣的性子不同,有什么也藏在心底。陈岚的心情很少显之于色,而且宋阿拾是她的亲生女儿,即便有些什么情绪,也不便言之出口,只是,彼此心照不宣罢了。

近来宝音身子已有好转,修葺皇陵的事情,赵炔也曾专程过公主府,询问过她和陈岚的意见,以示尊重。

大家是姐弟,这种事情不能欺骗。因此,赵炔没有隐瞒她们,赵要修葺皇陵的真正意图——说是修葺,只不过是为了给天下人一个说法罢了,实际上他要开陵,取出懿初皇后赔葬的那一面桃木镜。

而取桃木镜的说法,是为了唤回时雍的魂魄……

世上有没有那么玄妙的事情,不得而知,桃木镜能不能唤回时雍也不得而知,但无缘是宝音还是陈岚却都想过一件事情——

唤回时雍,那如今的宋阿拾当去哪里?

对于任何一个母亲而来,这都是两难的选择。

放弃任何一个女儿,对陈岚而言都是痛苦。因此,宝音得闻此事,什么意见都没有发表,只将决择的权利给了陈岚,而陈岚选择了“天意”。

如若当真有这么离奇的事情,那么,便是她们各自的命数。谁去,谁留,她不去干涉,也干涉不了,权当是老天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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