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都说,‘在这讲究门楣的大时代里,一个人的出身大抵就决定了他的命运’,这话倘若搁在别人身上,为师信,但若是搁在你身上,为师打死不信。
老天既然将你生的如此玲珑,它就不会坐视你泯然众生,孩子,苦难过后皆是美好,你的前途坦荡,未来一片光明。
梅园有你几个师兄,为师放心,总算没坏了祖宗传承,晚娘为师就交给你了,你是她的命,没了为师她尚能撑得住,没了你,她可就活不下去了。
你性子随你师娘——倔,但还是那句老话,传了你“梅”,不是为束缚,若有人肯教你,却嫌你出身,你便随他改了姓,为师也不怪你。一入江湖深似海,从此节操是路人,此虽是句玩笑话,但话中话要三思,咱江湖人拿得起放的下,大抵只是个姓,只要你能好,为师就舍得下。
“婊子无情,戏子无义”,这是世间老话,有理,也无理,但凡能有一口饭吃,谁愿活的这么卑贱?谁不想光宗耀祖、封侯拜相?谁不想名留青史、世人传唱?大抵是没那个本事,也没那个命罢了。
恐惧到头就是愤怒,为师庸庸碌碌一辈子,终了选择轰轰烈烈的死,一是为不甘心,一是想告诫后人:戏子无情,不过是唱遍了人间悲喜罢了,戏子有义,之所以抹粉涂装,不就是想告诉世人——人生无常,世事无常,轮回有道,报应不爽。
只是人生如戏,散场已成结局,一厢情愿付诸东流罢了。
芸芸众生富贵贫寒,高贵低贱只是一时,其中有命有运,瞧不起别人,终究会被别人瞧不起,德才兼备者,方能大道通途,若不信,你前三十年看他,后三十年再看他。
九儿且记:不忘初心,方得始终。
师梅阑绝笔。”
梅阑是个没学问的戏子,讲不出什么大道理,一封信,洋洋洒洒不过千余字,却读的梅长青泣不成声,所谓父爱如山,这大抵就是一个“老父亲”留下的遗言,含满了对“儿子”的寄望与厚爱,既像是临行前的谆谆叮嘱,又像是诀别时的依依不舍,如何不让人感激涕零?
善良的梅阑将他养大,却依旧觉着自己亏欠他、害了他,不外乎是觉着自己给了他一个见不得光的出身。
世人轻贱戏子,觉的这行当下贱,大多不过是人云亦云,却从不考虑戏子们背后的无奈和心酸,唱戏的不偷不抢,没杀人没放火,也没危害社稷百姓,却被归入了下九流行当,究其原因,不过是出身“穷苦”罢了,他们却也不想想,这世间高贵者能有几人?“穷人”何苦要为难“穷人”呢?
一夜梅长青彻夜无眠,鸡鸣时,下榻去了晚娘房里,见她面色红润、呼吸均匀、大抵已是无碍,小丫头大概是累坏了,坐着个圆木凳伏在床头就睡着了,小嘴一撇一撇的,眉头微簇,脸颊上还挂着泪珠,估计是梦到了什么不好的东西,梅长青没有叫醒她,轻脚走了出去,关上房门去了祠堂。
外面天色尚且黑暗,祠堂里守夜的跪靠着桌子打盹儿,梅长青拍了拍他,让他回去休息,等人离开后,他起身给长明灯添满油,上了几柱香,跪在那儿望着梅阑的灵位发呆。
门口阴影处,李庆之不知何时到的,心疼的看着跪在那里双肩抖动的背影,依稀能听到些低语,“——弟子已经拜了文成先生做老师,没改姓,也不会改姓,弟子这辈子姓梅,将来儿孙也姓梅,师娘那里您放心,这辈子她都是弟子的亲娘——文成先生有大智慧,弟子发誓,待弟子学会了本事,一定带着成吉与那二赵的狗头来祭拜你们的——”
天快亮了,他转身离开了,听见身后祠堂里有呜咽声传来,停脚抹了把眼泪,抬头望着朦胧的天空,喃喃道,“师父安心,小师弟他长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