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后来做了国师,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他仍会梦见风雨飘摇的夜,和随着风飘摇的茅屋,还有野鸭子被雨水打湿的腥气。
他总是会想起那天夜里,他被窗外的风雨惊醒,房子在风中摇晃的似乎要被吹走,他感觉很不安,下了床去母亲床前,却发现父母都不在,他走到外屋,见父母正在一处说话,因为已经养不起两个孩子,他们在商量把他卖去哪里。他转头又走回了房里,躺进被子沉沉闭上眼……
俊生,俊生,已经很久没人这样教过他,他自己都对这个名字赶到陌生,可是,他从来没有忘记过自己的身份。
祁渊的皇帝,是他在野鸭镇抱来的,出自那里最穷苦的一个家里。那里的孩子,长大后进宫也只能是净身为奴,可他,就是要让这个国家最穷苦地方出来的孩子,坐在那最尊贵的皇位上。
耳边是常三的哭声,已经不叫俊生的倪练秋突然开了口,“这些年,可还好?”
常三点点头,“还……好。”
可是他的脸分明长成了一副凄惶相。他说起自己随母亲怎么逃出了祁渊,四处流浪,最后花尽积蓄,母亲因病死在途中,他半死不活的继续流浪,最后来到云莱。
最开始他只是在偏僻的村镇做私塾先生,后来又做大户家里的账房,村子里发大水后又跟着村民一起逃难,几经辗转,最后托人介绍来这里干了扫墓的营生,算算时间,其实总共也不过是十几年。
之前的十几年他在蜜糖罐中,觉得一瞬就过去了,之后的这十几年,却如同过了几辈子。他现年不足三十,可看着早已老了。
倪练秋听他说着,并不插话,等常三说得差不多后,他又给倪练秋添了些热茶。
“你把这里的事处理一下,我带你走。”倪练秋突然说。
常三有些愣,可看到倪练秋的眼神后,他知道自己不能拒绝。其实他在这边也没什么亲人,只有那份扫墓的工作罢了,他写了封信留在家中,便跟着倪练秋出去了。
马车上,常三仍像看不够似的盯着倪练秋,他叫他,还是叫“俊生。”
“少爷,”倪练秋突然开口,“你说,你想将亏欠我的还给我是吗?”
常三愣了一下,随后惭愧地点头,“如果可以,我希望把这些年欠你的都换上,只是如今,我也只剩下烂命一条。”
倪练秋仍垂眼盯着对面的车座,“没关系,我,不嫌少。”
车子停下,倪练秋和常三下来,周围荒草萋萋,远处斜阳西下。
倪练秋从袖中掏出一个小瓶子递过去,“少爷,你自去吧。”
常三多愁善感的眼中又有泪光,但却不是为自己悲伤,他点了点头。拿着那小瓶子走到事先已经挖到的坑前,背对着倪练秋仰头喝尽瓶中的药水。
“俊生,”常三再开口道,“今世,我对不住你,你,保重。”
说完身子便晃了几晃,软软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