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朗将曹吉祥送上了马车,待那辆马车彻底消失在熙熙攘攘的人群里,他才缓缓转过身来,冲着一品居的楼上喊道:“凤儿姑娘何在,天黑伺候客人了。”
内阁里,灯火亮如白昼,杨士奇与杨溥各自坐在了自己值班房,低头处理公务,忙碌的身影,不时的听到翻阅奏章的声音,这样的情景从小皇帝登基后,一直都不曾断过,三杨中杨荣身子骨不好,平日里三杨拟定的奏章多半是在天刚擦黑的时候就能处理完毕,然后坐着轿子返回自己的府邸歇息,但杨荣身子骨一日不如一日,杨士奇着实不忍心杨荣太过劳累,所以这份多出来的政务就落到了他与杨溥的头上了,好在两人共事多年,在政务上的默契是旁人无人能比的,因此这些政务处理起来倒也容易,最让两人受不了的是两人的各自的头上还挂着尚书头衔,部堂的琐事可不是几个奏章能处决的,加上两人都是大事小事一手抓,几个侍郎入了内阁将近几日部堂琐事大大小小都说了一番,这一番说下来竟约莫半柱香的功夫,杨士奇这才感觉累了,伸手『揉』了『揉』太阳『穴』位,让自己的精神集中了几分,挑了几件重要的大事给了个意见后,又让各侍郎写了奏折,走个程序到了内阁,再通过朱批下发六部,这才挥手让几个侍郎离去,几个侍郎个个如
释重负的离开。
“弘济老弟,你那边可听到司礼监有什么动静?”杨士奇『揉』着有些发麻的臂腕忽然冲着对面的杨溥问道。
杨溥摇摇头说:“尚未听到司礼监有什么风声?”
杨士奇皱了皱眉,垂下眼睑思虑一会儿,问道:“依着你看,这王振是真不知道咱们此番的用意,还是故意装作不知?为何这个节骨眼上如此能沉得住气呢?”
杨溥放下了手中的湖笔,活动了一下脖颈,才开口说道:”王振为人狡猾多变,且热衷与权势,对官场一举一动没有留意的道理,说他假装不知,怕是太小看他了。”
杨士奇颔了颔首道:“我也是这么想,可越是这样我就越不明白,他既知道此番争斗不是你死便是我亡,为何迟迟不见动静,莫不是被咱们的手段给吓着了?”
杨溥摇了摇头道:“这事儿说到底还是得看孙太后与皇上对王振的态度,以及百官这次造出的声势,依我看王振迟迟不动手怕是在暗中准备,咱们可要小心应对了。”
杨士奇道:“是要小心了。”
杨溥忽的抬头看了一眼杨士奇,迟疑了一会儿,道:“东里兄,我有句话儿不知当讲不当讲?”
杨士奇淡淡一笑,道:“世人谁不知三杨在一起共事十余年,靠的是什么不就是无话不说么,怎么杨荣这才去了几日,你就与我生分了。”
杨溥一笑道:“瞧你这话儿,知道的还好,不知道的还以为咱们是老夫老妻了。”
“都差不都快赶上了。”杨士奇打趣的道。
两人相视一望,彼此哈哈大笑了起来。
几声爽朗的笑声过后,方才的疲倦顿时去得干净。两人的神『色』重新恢复了一脸的肃然,听得杨溥道:“此番与司礼监争斗,你走的可是一步险棋。”
杨士奇哈哈一阵大笑,道;“老夫做了这么多年的官,还不知道这是一步险棋,可再险老夫也得走下去不是,圣人常说莫非命也,顺受其正,是故知命者不立乎岩墙之下。尽其道而死者,正命也;桎梏死者,非正命也。这话儿老夫从做官的第一日就不曾忘记,圣人这是告诉我们,这天下的官儿,从来是不好做的,做一个对朝廷,对百姓负责人的官儿,可不是帮着做几件事好事就能算的,一个真正为朝廷考虑的好官,无不具备两个条件,其一是防患于未然,预先觉察潜在的危险,并采取防范措施;二是一旦发现自己处于危险境地,要及时离开。从王振入司礼监做了秉笔太监,老夫就知道这厮必是大明的灾难,以老夫的年纪本可坐视不理,寻个合适的机会,辞去了这一身的官职便好,可老夫想到先帝临死时拉着我的手,把皇上交给我的时候,我便暗暗下了决心,哪怕是粉身碎骨,我也得对先帝有个交代不是,那日我看王振不顾祖宗规矩,利用孙太后与皇上对他的信任,做了司礼监的第二号人物,老夫便知道这可不是好的开始,王振与小皇帝有师生情分,情谊非一般人可比,若皇上是个年长的还好说,可偏偏咱们的皇帝还只是一个九岁的孩子,一个九岁的孩子如何治理这天下,依靠的无非是在咱们这帮老臣与自己信任的臣子,咱们虽是德高望重的臣子,可年事已高,身子骨一日不如一日,小皇帝从感情上来说必会亲近王振了,一旦王振坐稳了司礼监,又深得孙太后、小皇帝的信任,我等老臣一旦去了,天下谁能阻止得了他?”
杨溥身居官场多年,当然知道其中的厉害。最好的防范于未然,不是处处防范,而是趁着敌人根基未稳,力量不够强大的时候,来个斩草除根,杨士奇就是明白这个道理,才迫不及待的走了这步险棋。”不过,他觉得杨士奇这步棋走得太急,还可等等,等王振志得意满的时候,等内阁与孙太后关系大大缓和的时候,再给王振致命的一击才是正道,但他知道,这只是自己一厢情愿的想法,先不说内阁与孙太后的关系毫无缓和的迹象,就是小皇帝似乎也不太喜欢内阁这三个年纪一大把的老头就说眼下杨士奇、杨荣加上自己都步入了耳顺之年,精力大不如从前,在这内阁又能坐几年呢,外面的那些官儿那个不是虎视眈眈,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了,杨士奇此举与其说是一步险棋,不如说是一步迫于无奈走的一步臭棋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