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光下,王振抬头看去,只看了一眼,先是面上一热,既而一张老脸涨得通红,这是一张春宫图,画卷上左边有一对男女隐约地在帐中做**之欢,门外一个少女在偷看,还情不自禁地把手伸进自己的裙中。画卷线条优美,整个人儿仿佛是活的一般,王振定定的看了几眼,见那男人的轮廓,身形不是杨峥是谁,自入宫做了太监,王振算是绝了欢爱,平日里最见不得便是这等风流韵事,宫中知他的『性』子,也极少让他看到这等画面,没想到堂堂兵部尚书郎竟做出如此不要脸的行径,算是出乎了王振的意料之外,先是愤怒,继而高兴,春宫图虽说算不上高雅的画卷,但遵行的还是人物画的笔法,这人物画从晚周至汉魏、六朝渐趋成熟。山水、花卉、鸟兽画等至隋唐之际始独立形成画科。五代、两宋流派竞出,水墨画随之盛行,山水画蔚成大科。文人画在宋代已有发展,而至元代大兴,画风趋向写意,而到了本朝,画风又是一变,日益侧重达意畅神,用读书人的话儿说,一幅上等的画卷,当意存笔先,画尽意在”,融化物我,创制意境,达到以形写神,形神兼备,气韵生动。眼前的这幅春宫图便有这个效果,这也就是说眼前这个面含微笑,策马扬鞭的男人除了杨峥不会是第二人,有了这一点足以证明,这十余日杨大人的确风流得很。
第二幅字画比起第一画更加的大胆,通帙施以彩墨水,其人物肤『色』、衣履饰物,窗帏器物均套印极佳。红花绿叶,亦栩栩如生,画卷的扉页还题了一首《菩萨蛮》词说:“桃笙小拥楼东玉,红蕤浓染春鬓绿。宝帐缜垂垂,珊瑚钩响时。花荫摇屈戍(开关窗户的铁环纽),小妹潜偷窥,故意绣屏中,瞬他银烛红。”将一个男人风流得意的嘴脸展『露』无遗了。
“你怎么看?”王振匆匆看了几眼,便不在多看,将手中的画卷递给了曹吉祥。
曹吉祥接过画卷从头到尾的瞧了一遍,道:“不像是假的?”
王振嗯了声,道:“咱家也看出来了,可咱家还是有些不明白杨大人为何会如此?”
曹吉祥嗯了声道:”这事儿的确有些奇怪,以杨大人的『性』子本不该如此作为,可凡事也有例外,奴婢早年读前朝苏洵的《辩『奸』论》,苏夫子说了这天下的事儿,若是有了变化必定会有一定的结局,道理有它原本就该如此的规律。天下只有表现冷静的人,才能从细微之处预见到日后将会发生的显着变化。月亮周围出现了晕圈预示着将要刮风,房屋的石柱返『潮』湿润预示着将要下雨,这是人人皆知的事。人事的发展变化,情理和形势之间的因果关系,也是空疏渺茫难以尽知,千变万化而无法预先料到的,怎么能和天地阴阳的变化相比?即便是贤能的人对此也有所不解。这是什么原因呢?这是由于喜爱和憎恨扰『乱』了他们的内心,利害关系又影响了他们的行动?杨大人『性』子沉稳,且才学卓绝,与我大明而言可算得上顶尖的人物,此番老祖宗赶走杨士奇,壮大司礼监,让大数万名太监一吐多年的怨气,算得上我朝立国将近百年来最轰动的一件大事,这对杨大人未必就没有影响,今日在宫里做事的那个不知道小杨大人年少成名,短短十年的功夫,从杭州的一名乞丐,做到今日大明正二品的尚书郎,这里面固然有他的能力,先帝的赏识,但杨士奇起到的作用更大,奴婢说句不好听的话,没有他杨士奇坐镇内阁加以庇护,小杨大人或许会有一番成就,但绝不会这么快,年少成名固然有莫大的好处,可坏处也不是没有,一个人爬得太高,难免有高处不胜寒的孤独,往日有杨士奇在前面撑着,天塌下来也动不得小杨大人分毫,可如今却不同了,屹立不倒了四十载的杨士奇还是倒了,小杨大人失去了一颗参天大树,难免有些情绪,奴婢可听说了这帮读书人都有一个臭『毛』病,那便是官场失意了,便会走进秦楼楚馆,沉醉于温柔之乡,寻找心灵上的慰藉,前朝大词人柳永当初踌躇满志,自信“定然魁甲登高第”。及试,真宗有诏,“属辞浮糜”皆受到严厉谴责,柳永初试落第。愤慨之下作《鹤冲天?黄金榜上》,发泄对科举的牢『骚』和不满,待他第四次落第,愤而离开京师,遂出入青馆酒楼,自号“奉圣旨填词柳三变”。彻底断送了一生的才华?小杨大人陡然有此变故,怕也是存了这个心思?”
王振颔了颔首,他也是读书人,对读书人的心思还是了解一二的,但凡科举做了官的无不自视清高,仕途顺畅的时候,骨子里的懦弱尚未不明显,可一旦官场失意了,多愁伤感的『性』子让他们还不如太监来得坚强,看得开的咬牙停下去,看不开的干脆丢了官职做起了隐士,还美其名曰是不为五斗米折腰,而最不济的则是从此沉醉温柔乡了,从杨峥这半个月来的表现,以及曹吉祥的一番言语,倒也不是没这种可能,杨峥再厉害也只是一个三十好几的年轻人而已,没了杨士奇这颗大树心头畏惧恐惧未必就不可能,说到底往日看到的只是一个站在杨士奇身后的杨峥,今日没了杨士奇他看到的才是真实的杨峥。
想到了这儿,王振看了看被自己束在高阁上的奏章,暗暗松了一口气,道:“你既没与我争雄的心思,首辅让你做了倒也无妨。
曹吉祥跟着王振最久,最知晓他的心思,见他神『色』便知王振是有意披阅杨溥提议增加内阁人员的提议了,这道奏章送上来差不多半个月了,王振担心杨峥入了内阁,有意与自己为敌,所以才压制迟迟没有送给小皇帝过目,内阁杨溥一直派人来询问,王振只是装聋作哑,杨溥不比杨士奇,杨荣『性』子刚烈,询问了几次见王振只是不理会,这个老顽固竟拿出了当年牢房的决心,一日让人一份奏章来,短短数日竟有数十份之多,但王振只是不理,今日早上杨溥也不知用了什么手段竟让孙太后和小皇帝过问起这件事来,王振才不得不将这件事重视起来,司礼监代皇帝“批红”,是在代行皇权,而不是攫取了相权。权势再大,都抵不过皇上一句话,王振深受皇上信任不假,但杨溥乃先帝临终托付的顾命大臣,四朝元老,如今三杨三去二,孙太后即便是再厌恶这帮老臣也不能不给几分脸面,派人过问了这事儿,这就意味着在杨峥入阁这件事上他不能在压着了。
”老祖宗可是要放杨峥入阁?”曹吉祥大着胆子问道。
王振点了点头道:“咱家也不想,可你也知道太后过问了此事,再压着怕是不好收场。”
曹吉祥道:“杨峥狡猾多变,心智更是无人能及,老祖宗就不怕他此番作为是“假痴不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