店家老板是一对上了年纪的主『妇』,男人掌勺,女人做店家小二,京城的女人自不是乡下的女子可比,尽管只是一个平常的老妪也是有些见识的,见杨、陈二人年纪一大半,却又是一身人打扮,不免心生敬意,利索的送上了几盘小菜,一壶青酒便退了出。
菜烧的并不好,但胜在菜肴实在,所以平日里倒也有些人来。但多数是四处揽工的百姓和一些走街窜巷的商贩,似杨、陈这样的人少之又少,所以老板也不敢上前答话,更不敢上前陪酒。
杨峥与陈循也乐得清净,对此也没要求。况且两人也实在有些话儿要说,总不能堆着一个一无所知的百姓说不是。
没有吃菜,两人一人一杯酒下了肚子,脸上便升起了红润,也不知是酒汤的作用,还是气氛释然,两人开始纷纷收回了目光,心思仿佛也从某种神游之中被拉车了回来。
陈循叹了口气道:“本朝自洪武十五年太祖皇帝仿照宋朝制度,设置华盖殿、武英殿、文渊阁、东阁诸大学士打造了内阁到今日算起来也将近百年了,百年来经过无数的大臣努力,内阁的权势是一日一日比一日大,地位也是一日比一日高,到今日全国大大小小的奏章,甚至老百姓给皇帝提出的建议,都由通政使司汇总,司礼监呈报皇帝过目,再交到内阁,内阁负责草拟处理意见,再由司礼监把意见呈报皇上批准,最后由六科校对下发。内阁权势进一步增大,所以天下人才说内阁首辅是昔日的宰相,可细细想来从永乐年的解缙起,到你我这一任上,前前后后的人人数也差不多将近二十了吧,可谁敢说自己是真正的宰相呢?”
“三杨该算吧?”杨峥有一搭没一搭的道。
陈循一笑道,三杨虽然身居内阁,其头衔均以尚书为尊,所以六部承奉意旨,看着是有了,可你我都是局中人,这里头的分量最清楚不过了,咱们的大明的内阁首辅是有宰相的名儿,却无宰相的权这一点就算三杨也不例外。”
“以你看怎么样的内阁首辅才算是宰相?”杨峥喝着酒汤吃着茴香豆缓缓问道。
陈循也丢了一颗茴香豆到自己的嘴里,慢慢咀嚼了一番也不知着急应答,待一口豆子全入了肚子才笑道:“这还用得着我说么,自古做宰相的那个不是上佐天子,理阴阳,顺四时;下遂万物之宜;外镇抚四夷诸侯;内亲附百姓,使卿大夫各得任其职焉。”
杨峥一笑道:“这是前朝标准,到了本朝不是没有么,比起洪武爷时,内阁首辅已算是底线了,什么佐天子,理阴阳,顺四时;下遂万物之宜;外镇抚四夷诸侯,你想都不想要。”
陈循道:“我的那点才能自是做不了这些,不怕你笑话,我其实也没多大的野心,就是想学有所用罢了?至少对得起自己寒霜十年。”
“你这个想法那个没有,不信你去问问满朝文武百官,那个当初入朝的时候不是想着学有所用,可到头来如何、那些贪官、庸官也不是一开始就是贪官庸官,而是在理想被现实扑灭后,才一门心思的做贪官做庸官了。”杨峥眯着双眼,喝着酒汤一脸享受的道。
陈循道:“话虽如此,可天下毕竟是好官肯做事的官儿多不是,比如你就是一位了。”
“别,别别来这一套,我自己多大本事我心知肚明,充其量不过是不想辜负先帝的恩情而已,骨子里可没想做什么好事?“杨峥摆手道。
“你啊就别不承认,这些年你做的事儿我又不是没看到,不想做事你去什么安南,不想做是开海禁,不想做事你疏通吴淞江做什么,发展什么商业,还有北方的蒙古,翰林院,就连咱们的王爷你都没放过,便是今日,你依旧想做事否则也不会任由王振坏了祖宗规矩不闻不问吧?”陈循盯着杨峥一副风轻云淡的模样,口吻好比一个洞悉一切的智者。
杨峥心头没由来的一动,要说前面的那些事儿也不算事儿,这十余年来早被京城的这帮说书的说了不下上千遍,他的那点英雄事迹,在京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堂堂的内阁次辅知道这点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并不奇怪,甚至可以说是最正常不过的事情,但对于后面的一番话,还是让他惊的一身冷汗来,要知道纵容王振这点事情,他可是从先帝爷驾崩到正统八年,整整八年都在布局,为此他舍弃了杨士奇,杨荣,甚至百官对他的信任,就连王振本人都差点把他的毫无作为看成了是识时务,却不想自己隐藏了多年的秘密,竟被人给看出来了,让他如何不惊。
“陈大人说笑了吧,杨某对王振之举可不是放着不管是力不从心而已。”冷静下来的杨峥顺着口吻道,尽管心头早已惊起了千层浪,面上却是风平浪静。
陈循微微一笑,面对着杨峥灼热的目光,一仰头将杯中的酒汤一饮而尽,吧唧吧唧了嘴巴,道:“你啊也不必如此这么看着我,陈某虽不是什么好人,但也知道什么是国家大义,阉宦之祸,历汉唐宋相寻无已,然未有如今日王振之举,身为朝廷之臣,食君之禄,却做不到忠君之事说来惭愧?唯一能做的只能寄托他人了,大人得老杨大人举荐,一路仗着敢做敢为为朝廷立下不少功勋,先是安南,跟着是海上、商业、东南沿海、北方蒙古,很显然是从外而内,如今我大明四海升平,商业发达,唯独内患一日重过一日,以大人之才,不可能坐视不理,然而,从正统初年始,王振多行不法之事坏祖宗法度,如正统五年兵科给事中王永和弹劾掌锦衣卫事指挥马顺怙宠骄恣,欺罔不法。没有得到批复,大人当年可是正儿八经的兵部尚书,却对此事不闻不问,这本身就让人奇怪。”